傍晚的筒子楼飘着红烧肉的香气,王婶家的高压锅"嗤嗤"喷着白气。我蹲在304门口修电风扇,螺丝刀在生锈的螺丝上打滑,汗水顺着下巴滴在衬衫领口——那件林菲菲亲手做的淡黄色衬衫,领口内侧的"CM"刺绣己经被洗得发软。
门内传来布料撕裂的"刺啦"声。透过门缝,我看见林菲菲站在穿衣镜前,身上套着件半成品的白色婚纱。晨光透过纱帘照在她的背上,那块玫瑰纹身在薄纱下若隐若现。她手里攥着剪刀,正对着镜子比划裙摆的长度。
"陈默?"她头也不回,"进来帮我看下后摆。"
推门时带进的风吹动了缝纫机上的碎布头。林菲菲转过身,婚纱的腰身还别着十几根大头针,V字领口露出锁骨上未消的淤青。她赤脚踩在水泥地上,脚趾甲涂着淡粉色指甲油,大拇趾的那块缺了一角——是昨天帮王婶搬衣柜时磕的。
"长了?"我接过剪刀,手指不小心碰到她后腰的皮肤,触感温热细腻。
她轻轻"嗯"了一声,呼吸喷在我手背上,带着薄荷牙膏的味道。婚纱后摆拖在地上,像一片柔软的云。我单膝跪地帮她修剪时,发现布料边缘有细小的血点——是昨晚她熬夜缝制时扎破手指留下的。
"王婶说小虎身上又起疹子了。"她突然说,手指无意识地着婚纱上的珍珠扣,"校服送去检测,甲醛超标了三倍。"
剪刀"咔嚓"一声剪断多余的纱料。我想起昨天阿慧闻校服时皱起的鼻子,想起小雨说纺织厂烧掉的那批童装。窗外的晾衣绳上,那件改好的校服在晚风中轻轻摆动,纯棉里衬是林菲菲用自己珍藏的布料做的。
楼下这时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我们冲到窗前,看见王婶抱着小虎坐在天井里,孩子脖子上全是抓出来的红痕。李红梅蹲在旁边,正用双胞胎的婴儿润肤露给他涂抹。
"造孽啊!"王婶的骂声带着哭腔,"学校非说是痱子!"
林菲菲的手突然攥紧婚纱裙摆,指节发白。她转身从床底下拖出个纸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块布料——阿慧从纺织厂带出来的样品,小雨珍藏的被面,小王攒的进口棉布。
"全剪了。"她声音发紧,"给孩子们做新校服。"
剪刀划过布料的声响惊动了整个筒子楼。阿慧第一个冲上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小雨抱着针线盒,头发都没来得及扎;小王更绝,首接把纺织厂的旧工牌拍在桌上:"用这个当裁缝尺!"
304很快变成了临时制衣车间。阿慧踩着缝纫机,小雨负责锁边,小王用红指甲比着尺寸裁布。林菲菲站在中央,婚纱后摆拖在碎布堆里,己经沾满了线头和灰尘。她手里剪刀不停,一绺绺黑发随着动作飘落——她在给王婶剪头发。
"菲菲丫头..."王婶摸着自己参差不齐的短发,老泪纵横,"你这是..."
"义卖。"林菲菲的声音很轻,但异常坚定,"给孩子们买新布料。"她抓起自己及腰的长发,"这个能卖好价钱。"
我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她的头发又黑又亮,像匹上好的绸缎,发梢还带着茉莉香波的味道。每周六晚上,她都会坐在天井里洗头,湿发披在肩上,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光泽。
"不行。"我声音哑得不像话。
她抬眼看我,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两片阴影:"又不是剃光头。"剪刀"咔嚓"一声,一束黑发落在我掌心,沉甸甸的,还带着她的体温。
阿慧突然哭出了声。她踩缝纫机的脚停了一下,又更加用力地踩下去。小雨默默把自己及肩的头发扎成一束,递到林菲菲面前:"一起。"
当夜,筒子楼的女人们都聚集在天井。李红梅给双胞胎喂完奶,也拿起剪刀;王婶翻出珍藏的梳子,给每个人细细梳顺;连八十岁的陈奶奶都颤巍巍地剪下一缕银发。
林菲菲的白婚纱渐渐沾满了碎发,像落满了黑色的雪。她站在月光下剪最后一刀时,我上前接过剪刀,手指擦过她耳后的皮肤,触到一小块伤疤——夜巴黎时期被客人用烟头烫的。
"好看吗?"她转身问我,新剪的短发刚到下巴,发尾参差不齐,像个淘气的男孩。
我喉头发紧。月光照着她的肩膀和锁骨,婚纱领口处的珍珠扣闪着柔和的光。她耳后的伤疤露了出来,像一片小小的花瓣。
"好看。"我声音发哑,伸手拂去她肩上的碎发。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婚纱布料在我掌心,触感像她的呼吸一样柔软。"陈默,"她轻声说,"明天陪我去看看周老师?"
楼下传来王婶的吆喝:"头发都收好了!明天早市就卖!"接着是双胞胎咿咿呀呀的学语声,和李红梅轻哼的摇篮曲。月光透过梧桐树叶,在天井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菲菲的短发在夜风中轻轻摆动,发梢扫过我的下巴,痒痒的。婚纱后摆拖在地上,沾满了碎发和线头,像承载了整个筒子楼的重量。我低头吻了吻她参差不齐的发梢,尝到茉莉香波和眼泪的味道。
"好。"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