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那只眼睛——浑浊、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瞳孔却异常锐利，像生锈的锥子——死死地钉在车间内部的黑暗里。空气里混杂的恶臭、血腥和铁锈味似乎都凝固了，只剩下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撞得林远耳朵里嗡嗡作响。
林远靠在冰冷的油桶上，每一次喘息都像在吞咽滚烫的砂砾。右半边身体沉甸甸的，冰冷麻木的深渊己经吞噬到胸口，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麻木边缘的剧痛，沉重得让他几乎要窒息。视线像蒙上了一层血雾，陈昊弓着背、攥着撬棍的僵硬身影，林玥抱着婴儿瑟瑟发抖缩在自己身边的轮廓，都在昏暗中扭曲、摇晃。他死死攥着左手里的消防斧柄，冰冷的金属触感是唯一能抓住的锚点，对抗着高烧和毒素带来的眩晕。
那只眼睛在门缝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冰冷地扫视，带着一种非人的审视。
“谁…谁在那儿？！”陈昊的声音猛地炸开，尖利得变了调，在死寂的车间里撞出空洞的回响。他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身体绷得死紧，手里的撬棍尖端神经质地颤抖着，指向那条缝隙。
没有回答。只有卷帘门铁皮冰冷的触感，以及门外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沉默。那只眼睛甚至连眨都没眨一下。
这死寂比任何回答都更令人胆寒。陈昊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然后，那恐惧猛地炸开，变成了失控的狂怒。
“妈的！出来！！”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身体像离弦的箭，不管不顾地朝着那道缝隙猛扑过去！手里的撬棍带着全身的力气和积压的恐惧，狠狠捅向那条缝隙，捅向那只眼睛！
“我让你看！让你看啊！！！”撬棍冰冷的尖端刮擦着粗糙的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嚓啦”声，火星在黑暗中微弱地一闪。
“噗嗤！”
一声沉闷又粘腻的声响，像钝器捅进了湿透的沙袋。
撬棍捅进了那条缝隙！捅在了什么东西上！
门缝里那只眼睛瞬间消失了。外面传来一声压抑的、短促的闷哼，像是猝不及防的痛呼被强行掐断在喉咙里。
“陈昊！别！”林玥的尖叫几乎同时响起，带着哭腔的惊恐。
晚了。
陈昊像疯了一样，血冲上头顶，所有的理智都被这瞬间的“得手”和巨大的恐惧烧成了灰烬。他猛地往回抽撬棍，棍身带出一溜暗红粘稠的血迹，甩在肮脏的地面上。紧接着，他再次狠狠捅了出去！更用力！更疯狂！
“出来！滚出来！！杀了你！！”他狂吼着，撬棍一下又一下，带着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和沉闷的撞击声，疯狂地捣向那条缝隙。锈蚀的铁皮边缘被他捅得向上卷曲、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铛！铛！噗嗤！噗嗤！”
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外面模糊的、极力压抑的痛哼和粗重的喘息。那只眼睛没有再出现，但门缝下方，暗红色的液体开始淅淅沥沥地淌下来，滴落在门口的水泥地上，汇成一滩不断扩大的、粘稠的污迹。
铁锈、机油和那条巨大水蛭的腥臭里，瞬间混入了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新鲜血液的甜腥气。这气味像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了林远的心脏。
完了。
林远的视线被额角滚落的冷汗模糊，冰冷的麻木感正一点点蚕食他仅存的意识。他眼睁睁看着陈昊失控地狂捅，每一次撬棍捣在铁皮上的声音，都像重锤砸在他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上。那浓烈的新鲜血腥味，在这死寂的陷阱里，无异于最刺耳的警报。
“别…捅了…陈…”林远想喊，喉咙里却只挤出嘶哑的气流，虚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他想抬起左手去阻止，手臂却沉重得像灌满了铅，连消防斧都几乎握不住。
就在这时——
“呜…呃…”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巨大痛苦和某种奇异满足感的闷哼，从林玥怀中传来。是那个婴儿！他小小的身体在林玥臂弯里猛地弹动了一下，小小的拳头无意识地攥紧又松开，眼睑下残留的那一丝淡金色骤然亮起，随即又飞快地黯淡下去，彻底熄灭。
婴儿掌心的那团微弱金光彻底消失了，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火星。
几乎就在那金光熄灭的同一刹那——
“滋…沙沙…”
一阵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粘稠蠕动声，毫无征兆地从车间深处那巨大的水槽方向传来！
不是一道！是好几道！
那声音粘腻、湿滑，带着液体被搅动的汩汩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浑浊的水底被惊醒，开始缓慢地、试探性地活动身体。水槽里原本死寂的污水表面，猛地荡开了一圈圈混乱的涟漪。
林远被高烧灼烧得昏沉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后方的声音猛地刺穿！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激得他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止一条！
那个水槽里，不止藏着一条那种怪物！
婴儿的金光像是某种信号灯，亮起时吸引攻击，熄灭时…则宣告了猎物的“死亡”或“安全”？现在灯灭了，那些潜藏在水底的、贪婪的“守卫”，开始苏醒了！
“沙沙…滋溜…”
粘稠的蠕动声变得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骨节摩擦般的细响。水槽里的涟漪更大了，浑浊的水面下，隐约可见几道细长的、暗红色的轮廓在缓缓摆动，搅动着沉淀的污物。
它们醒了！它们要出来了！
“哥…哥！后面！水槽！”林玥也听到了，她惊恐地看向水槽方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紧紧抱着再次陷入昏睡的婴儿，身体筛糠般抖起来。
“陈昊！停下！后面有东西！”林远用尽胸腔里残存的所有空气嘶吼出来，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
正疯狂捅着门缝的陈昊动作猛地一滞。他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还残留着狂怒的猩红，茫然地转过头。撬棍上滴落的鲜血，溅在他自己的裤脚上。他看到了林远那张因剧痛和毒素而扭曲的脸，看到了林玥指向水槽、惊恐到失色的表情。
然后，他也听到了。
“沙…沙沙…”
那粘腻、湿滑的蠕动声，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耳膜，钻进他的大脑。
一瞬间，所有的狂怒都冻结了，被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恐惧瞬间取代。陈昊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他握着撬棍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手背上青筋暴起。
“什…什么东西…”他喃喃着，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身体僵硬地转向水槽的方向，脚步踉跄地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卷帘门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完了。彻底完了。
林远感到冰冷的麻木感己经爬上了他的脖子，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动沉重的风箱，带着灼痛和滞涩。视线越来越模糊，陈昊撞在门上的身影和远处水槽晃动的涟漪都扭曲成了晃动的色块。
水槽那边，粘稠的蠕动声陡然加剧！浑浊的水面剧烈地翻滚起来！
“哗啦！哗啦！”
两道，不，三道暗红色的、滑腻细长的影子猛地破开水面，带起腥臭的水花！它们暴露在昏暗光线下的躯体，比之前被林远拍飞的那条似乎更粗壮，覆盖的暗红色鳞片在油污和水光下反射着令人作呕的光泽！吸盘状的口器贪婪地开合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的蠕动黑色肉芽！它们没有眼睛，却精准地“感知”着车间里的活物，细长的身体如同被激怒的毒蛇，高高昂起前段，冰冷地“锁定”了林远他们所在的方向！
死亡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整个车间。
林远的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沉重地搏动着，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麻木边缘撕裂般的痛楚。要死在这里了。和妹妹一起，被这些恶心的东西撕碎，成为这钢铁坟墓里又一具腐烂的养料。绝望像冰冷的铁水灌满了他的西肢百骸，沉重得让他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不能！
他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对抗着那灭顶的麻木和剧痛。牙齿深深咬进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激。左臂的肌肉像生锈的齿轮般，在巨大的阻力下发出无声的呻吟。他死死盯着那把冰冷的消防斧，那是他仅有的武器。
动起来！动啊！
骨头在呻吟，肌肉在撕裂。左臂剧烈地颤抖着，带动整个濒临崩溃的身体都筛糠般抖动起来。斧柄粗糙的木纹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活着的刺痛。
动了！
沉重的消防斧，被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艰难地、一寸寸地从冰冷的地面上拖拽起来！斧刃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嚓啦”声，在死寂的车间里异常清晰。他要把这沉重的绝望挥出去，哪怕只能砸碎一只恶心的口器！
就在他用尽全力，试图将沉重的斧头抬起一个可以挥砍的角度时，眼角余光猛地瞥见了身边的林玥。
林玥抱着昏睡的婴儿，蜷缩在他身旁，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着，脸色惨白如纸。然而，就在她惨白的脸颊上，在那散乱的发丝下——
几道极其细微的、如同熔融黄金勾勒出的奇异纹路，正从她颈侧的皮肤下悄然浮现出来！
那纹路纤细、扭曲，带着一种非自然的流畅感，如同活物般在她苍白的皮肤下缓缓延伸、明灭！淡金色的微光，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地穿透了车间昏暗的光线，映在林远模糊的视野里！那光芒，与婴儿掌心之前透出的金光，如出一辙！
林远的动作猛地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纹路？金色的…纹路？
在他妹妹的脸上？！
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渊巨口，瞬间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吞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