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刚走了。
在他生命气息彻底断绝的那一刹那,院中的风雪,诡异地停歇了。
漫天飞舞的雪花和梅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静止在空中,然后,温柔地,无声地,缓缓飘落。
薛葵冲到躺椅前,颤抖着伸出手,探向兄长的鼻息。
没有了。
那座为大唐撑起了一片天的巍峨山峦,终究还是……塌了。
悲伤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将薛葵淹没。
他跪倒在地,将头埋在兄长冰冷的膝上,压抑了半生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
就在这时,一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薛刚胸口处,那枚被他用红绳穿着,贴身佩戴了整整一生的梅花玉佩,忽然毫无征兆地,散发出了一阵柔和至极的光芒。
那光不刺眼,也不炽热,是一种温润的、带着暖意的白光,如同皎洁的月华,又似初生的晨曦。
光芒从玉佩中流淌出来,将薛刚安详的遗容笼罩其中,仿佛为他披上了一件圣洁的光衣。
他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被抚平了,那抹释然的微笑,在光芒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宁静与满足。
院外守候的老亲卫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神迹般的一幕,一个个张大了嘴,忘了呼吸。
光芒越来越亮,将整棵梅树,甚至小半个庭院都笼罩了进去。
跪在最近处的薛葵,在这片光华之中,恍惚间,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女子的声音。
那声音,轻柔得像是羽毛拂过心尖,却又清晰得如同响在耳畔。
“薛郎,我等你很久了。”
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与悲伤,只有化不开的眷恋,与得偿所愿的无尽温柔。
薛葵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西下寻找。
可院子里,除了他和兄长的遗体,再无第三个人。
那声音,仿佛是从光芒中来,从梅花中来,从这天地万物中来……
光芒的脉动,持续了约莫十数息,便如同潮水般,缓缓地退去。
当最后一缕光华敛入玉佩之中,那块曾经温润通透、内蕴神光的宝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失去了所有的光泽与色彩。
它变得灰白,粗糙,布满了细密的裂纹,最后“咔”的一声轻响,竟从中断为了两半,掉落在薛刚的衣襟上。
就像一块被烧尽了所有能量的炭,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
它完成了自己跨越千年的使命,将两个相爱却无法相守的灵魂,在最后的时刻,连接在了一起。
从此以后,这世间,再无“魂引”,再无“时空之墟”,也再无那段惊天动地的禁忌之恋。
一切,都结束了。
薛葵怔怔地看着那两半破碎的玉佩,看着兄长脸上永恒的微笑,心中的悲恸,竟被一种奇异的,酸涩的暖意所取代。
他知道,大哥不是一个人走的。
她来接他了。
……
镇国公、太尉薛刚的葬礼,办得极其简朴,完全遵照他生前的遗愿。
没有国葬的哀荣,没有满朝的缟素。
只是在终南山下的这座小山谷里,由他最亲的弟弟,和他最忠诚的旧部,为他送了最后一程。
新皇李亨亲率太子与百官,在长安城门外,朝着终南山的方向,遥遥拜祭。
整个大唐,降半旗三日,以哀悼这位护国军神的逝去。
几日后,薛家祠堂。
新任的薛家之主薛葵,亲自抱着一个牌位,一步步,庄重地走上前来。
他将兄长薛刚的牌位,恭恭敬敬地安放在了父亲薛丁山的牌位之下。
而后,他又转身,取来了另一块牌位。
一块无字的牌位。
在所有族人、旧部疑惑的目光中,薛葵将这块无字牌位,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了薛刚牌位的旁边。
两个牌位,并肩而立。
紧接着,他又取来那幅早己成为传奇的《薛刚出征图》,亲手将其悬挂在两块牌位正上方的墙壁上。
画中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目光灼灼,仿佛在守护着身下的两个灵魂。
做完这一切,薛葵退后三步,点燃三炷清香,对着那块无字牌位,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薛家子孙,拜谢恩人!”
他身后,所有薛家族人与旧部,虽然满心不解,却也跟着齐刷刷地跪倒,向那块神秘的无字牌位,行了最高规格的祭拜之礼。
他们不知道这块牌位代表着谁,但他们相信薛刚的决定。
从此,薛家的祠堂里,多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凡祭祖者,必先拜无字碑,再拜列祖列宗。
这个规矩,连同那个关于“神秘恩人”的传说,一同流传了下去。
有人说,那是一位算尽天机的隐世高人;也有人说,那是一位为爱牺牲的绝代佳人。
众说纷纭,却再也无人知晓真相。
薛葵遣散了众人,独自一人,在寂静的祠堂里,站了很久。
夕阳的余晖,从门外斜斜地照进来,将他的身影拉得又斜又长。
一阵微风吹过,一片鲜红的梅花瓣,打着旋儿,从院中飞入,轻飘飘地,落在了那块无字的牌位前。
薛葵看着那片花瓣,仿佛看到了兄长和那位素未谋面的“大嫂”,正站在九泉之下,对着他微笑。
他知道,兄长波澜壮阔而又孤寂悲苦的一生,结束了。
而他和薛家后人的使命,才刚刚开始。
那就是,守着这个秘密,守着这份恩情,世世代代,首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