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紫瞳降世
1995年惊蛰，青岩村的雨帘像被撕开的粗麻布，裹着腥冷的土味灌进雕花窗棂。林母抓着炕沿的指甲缝里渗着血，产婆王婶举着油灯的手却比产妇抖得还厉害——那团在羊水里浮沉的婴儿没有哭声，睁开的眼睛像浸在血池里的琉璃，映着房梁上晃悠的黑影。
“吊、吊死鬼……”王婶的铜盆砸在青砖上，滚出的热水烫到赤脚村民，换来一声杀猪般的嚎叫。挤满土坯房的女人们这才看见，梁上垂着的粗麻绳正绕着个青紫色脖子，脚尖还在一滴一滴往下淌水，正是三个月前投井的绣娘桂芬。
“紫瞳勾魂啊！”有人举起浸过符水的桃枝，“这是阎王派来索命的煞星！”七八个壮汉Already撸起袖子，有人抄起墙角的粪箕，有人解下牛车上的麻绳。林母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连滚带爬扑到婴儿身边，月子里未干的血污顺着裤腿往下滴：“他是我十月怀胎的骨肉！你们要杀他，先杀了我！”
人群突然寂静。破窗而入的风雨卷着纸钱灰，将油灯扑灭又重新燃起。光影明灭间，炕头的铜镜突然映出个佝偻身影——扎着道髻的老道士背着黄布包，布鞋上还沾着半块泥饼，正隔着窗棂往里看。
“何方妖孽，敢在生辰宴上作祟？”老道反手甩出三张符纸，分毫不差贴在桂芬的“头七回魂符”上。女鬼发出指甲刮玻璃般的尖啸，化作青烟时还恋恋不舍地盯着婴儿的眼睛。村民这才注意到，老道衣摆上沾着半片青苔，显然是从后墙根爬进来的。
“李、李玄真？”村长老王头认出这是二十年前给祠堂画过镇鬼符的游方道士，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您说这孩子……”
“此子乃阴司贵客！”老道甩着道袍上的泥点，突然被自己的拂尘绊倒，踉跄着扶住水缸才没摔个嘴啃泥，“尔等凡人休得造次！”他迅速调整姿势，捏诀的手势像模像样，“紫瞳开阴窍，天生阴阳眼，分明是地府钦点的引路人——”
话未说完，怀里的婴儿突然转头，紫瞳里映出老道身后的虚空。那里本该是土坯墙的位置，此刻却浮现出青灰色的石牌坊，匾额上“黄泉路749号”几个大字还挂着露水般的荧光。老道瞳孔骤缩，指尖的符纸“噗”地烧成灰烬。
“他、他看见了什么？”林母顺着婴儿的目光望去，只看见斑驳的墙皮。老道没有回答，从黄布包里摸出枚青铜八卦锁，锁芯刚碰到婴儿眉心，窗外突然滚过闷雷，将锁面上“引魂”二字照得透亮。
“此子需随我修行三年。”老道重新系紧道袍，“三年后送他回家，保青岩村二十年无妄之灾。”他弯腰抱起婴儿，襁褓里突然掉出枚带血的玉坠，正是林父出海前留给妻子的定情信物。玉坠裂痕里渗出的黑血，在青砖上洇出歪歪扭扭的“判”字。
王婶突然指着婴儿的脚惊呼：“快看！这孩子脚底有七颗黑痣！”村民们扎堆凑近，只见嫩红的小脚上，七颗黑痣排成北斗形状，在闪电的白光里忽明忽暗。老道的脸色却比夜色更沉，他想起三十年前在终南山见过的古籍记载——“北斗落星，阴司开门，紫瞳判笔，勾魂摄魄”。
“即日起，这孩子学名林深。”老道用符水在婴儿眉心点了红点，“记住，每月初七不可出门，子时之后不可照镜。若听见有人唤他乳名，切记不可回头。”他转头看向林母，“你若想保住他的命，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雨势突然变大，老道背着婴儿跨出门槛时，草鞋在泥水里又滑了一跤，惹得围观村民憋笑憋得满脸通红。他干咳两声，从布包里摸出张黄纸抛向空中，纸页瞬间化作白鹤，在雨幕里衔来片银杏叶，叶面上赫然写着“天机不可泄”五个朱砂字。
首到老道的背影消失在村口槐树林，村民们才敢交头接耳。王婶捡起地上的符纸，借着重新点起的油灯细看，却发现那上面画的不是常见的镇鬼符，而是歪歪扭扭的“保婴符”，落款处还有个笨拙的“李”字，像孩童随手涂鸦。
林母攥着玉坠的手心里全是汗，她望着窗外的雨幕，想起老道临走前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婴儿在襁褓里动了动，紫瞳映着跳动的灯芯，像两簇不会熄灭的鬼火。她突然想起丈夫出海前说的话：“若生了儿子，就叫阿深，深海的深，总有一天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风景。”
此刻的她还不知道，这个紫瞳婴儿的人生，将从青岩村的雨夜开始，撕开阴阳两界的帷幕，在黄泉路与阳世间走出一条前无古人的路。而老道李玄真摔进泥坑时骂的那句“这破地府差事”，将成为贯穿他一生的谜题。
雨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林母摸着婴儿脚底的北斗痣，听见远处传来老道的咳嗽声，夹杂着气急败坏的嘀咕：“下次再踏月而来，老子一定先擦鞋底！”她忍不住笑了，笑容里却带着苦涩——不管前方是劫是缘，她终究是握住了这双紫瞳带来的一线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