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黄浦江上的船灯与外滩的万国建筑博览相辉映,勾勒出一道璀璨的时代天际线。
外滩中心顶层,灯火通明。
这里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筹备处,而是一台开始全速运转的精密机器。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浓香、打印机油墨的清新气息,以及各种语言混杂的低声讨论——有方宏浚团队带着浓重上海口音的工程术语激辩,也有高远刚刚招募的金融精英们流利的英语和粤语交织。
这是一种奇异而和谐的交响。
仅仅一周时间,秦奋承诺给高远的“一个月”,似乎正在被无限压缩。
……
一周后的上午,虹桥国际机场。
秦奋和高远并肩站在国际到达出口,这在这个年代,是极为罕见的迎接规格。
高远的心情有些复杂,既有期待,也有一丝紧张。他即将见到的,是他在电话中已经进行过数次越洋沟通,却未曾谋面的“法律王牌”——林薇。
在那几次堪称“顶级智力交锋”的通话里,高远彻底领教了这位华尔街女律师的厉害。她对他设计的初步金融框架,提出了十七个尖锐的法律风险点,每一个都直击要害,从美国证监会的监管条例,到香港联交所的上市规则,再到英属维尔京群岛关于SPV的信托责任界定,逻辑之严密,思维之迅捷,让他这位在华尔街摸爬滚打了近十年的金融老手都感到头皮发麻。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电话那头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支装备精良的法律军队。
“董事长,我们真的能驾驭这样的人物吗?”高远忍不住轻声问道。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人才了,这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双刃剑。
秦奋目光平静地看着人流涌动的出口,淡淡道:“猛将,需配良帅;宝剑,需有剑鞘。我们搭的台子足够大,自然容得下真正的角儿来唱戏。远风的理想,就是她的剑鞘。”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没有大包小包的行李,只有一个简洁的登机箱和一只棱角分明的公文包。来人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香奈儿职业套装,衬得身形高挑而挺拔。她没有化妆,素面朝天,却自有一股迫人的英气。乌黑的长发在脑后干脆利落地束成一个马尾,随着她走路的节奏轻轻晃动,每一步都仿佛经过精确计算,沉稳而有力。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神。那是一双宛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一切浮华,直抵事物的本质。
她就是林薇。
她一眼就在人群中锁定了秦奋和高远,径直走了过来。
没有客套的寒暄,甚至没有寻常女性初见时的礼节性微笑。她伸出手,目光首先落在高远身上:“高远总监,久仰。电话里我们的沟通很高效,希望面谈也能如此。”
“林薇律师,欢迎你回国。”高远握住她的手,只感觉对方的手指修长而有力。
随后,林薇的目光转向了秦奋。这道目光,比投向高远时更多了几分审视与探究。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要年轻太多,身上没有丝毫企业家的油滑气息,反而沉静得像一口古井。
就是这个人,在电话里用几句看似朴实的话,就让她放弃了达维律所的合伙人前景,毅然回国。
“秦董事长。”她伸出手。
“林薇律师,一路辛苦。”秦奋握住她的手,微笑道,“欢迎回家。”
又是“回家”这个词。
林薇的眼神微微一动,但很快便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她抽回手,直截了当地说:“董事长,高总监,机场不是谈工作的地方。我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回酒店休整,然后我希望能在办公室看到关于‘浦东一号项目’所有已经签署的官方文件、土地使用权证明、以及远风集团在凤栖本部的全部工商、税务和近三年的财务审计报告的复印件。下午两点,我希望召开第一次法务会议,讨论集团的顶层股权架构和风险隔离墙的具体搭建方案。”
一番话,没有一个多余的字,清晰、明确,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气场。
高远听得连连点头,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合作伙伴。
秦奋则依旧是那副平静的笑容:“没问题。杨明已经在外面备好车了,所有资料都在办公室等你。不过,在开会之前,我建议你先参加一个小小的仪式。”
“仪式?”林薇眉头微蹙,她最不喜欢浪费时间在这些形式主义上。
“是的,”秦奋点头,“一个关于我们上海滩新家的,小小的仪式。”
……
半个小时后,外滩中心顶层。
原本属于董事长办公室外侧,那片视野最好的公共区域,此刻已经焕然一新。墙壁上,一塊由红布覆盖的牌匾静静悬挂着。
方宏浚、王奎山、张巧玲,以及所有上海办公室的员工,包括那十名同济大学的高材生,都聚集在这里。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激动和期待。
刚刚抵达的林薇,站在人群的后方,抱着双臂,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
秦奋走上前来,站到红布牌匾之下。
他没有冗长的讲话,声音沉稳而清晰:
“今天,我身边站着工程师、金融专家、法律精英,站着我们远风集团最新鲜、最顶尖的血液。我们背后,是黄浦江;我们面前,是将要由我们亲手缔造的未来。”
“从今天起,这里不再是‘远风上海总部筹备处’。”
“我宣布,远风集团(上海)有限公司,正式成立!”
话音落下,他与王奎山、高远、方宏浚、林薇、张巧玲一同上前,握住红布的一角。
“三、二、一!”
红布被猛地揭开!
一行鎏金大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远风集团(上海)有限公司”
没有剪彩,没有香槟,甚至没有热烈的掌声。但当这块牌匾出现的那一刻,在场所有人的心中,都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庄严与豪迈!
这不仅仅是一块牌子,这是一个宣言,是一面战旗!
它宣告着,来自凤栖的草根企业,正式在这片中国最具活力的金融中心,拥有了自己真正的据点!
林薇站在人群后方,看着那块牌匾,看着秦奋沉稳的侧脸,看着周围那些年轻人眼中燃烧的火焰,她那颗被华尔街冰冷的商业规则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心,竟也感到了一丝久违的灼热。
她忽然明白了秦奋那句“欢迎回家”的深意。
这不仅仅是一个公司,这是一个承载着一代人梦想与抱负的共同体。
……
下午两点,法务会议准时召开。
会议室里只有三个人:秦奋,高远,林薇。
林薇已经换上了一身更加凌厉的黑色西装,她将厚厚一叠文件推到会议桌中央,开门见山:“董事长,高总监,我用三个小时看完了所有文件。现在,我来谈谈我的看法。”
“首先,高总监设计的离岸公司架构,在逻辑上是通的,也符合国际资本市场的惯例。但是在具体操作上,有两个巨大的法律陷阱。”
高远身体微微前倾,神情专注。
“第一,关联交易问题。香港的SPV公司,与我们在特拉华注册的子公司,以及最终国内的项目公司之间,会产生大量的资金和资产转移。如果我们不能设计出一套完全公允、透明、且经得起第三方审计的定价和交易流程,未来一旦我们寻求上市,这将会成为美国证监会(SEC)攻击我们的最强火力点,甚至可能导致上市失败。”
“第二,控制权稀释风险。Class C份额与集团原始股挂钩的激励方案非常高明,但魔鬼在细节里。如何界定‘核心员工’?挂钩的转换比例如何动态调整?在未来多轮融资中,如何确保创始团队的股权不被过度稀释,最终丧失对公司的控制权?这需要我们设计一套‘AB股’或者‘同股不同权’的超级投票权结构。而这种结构,在九十年代初,无论是香港还是美国,审批都极其严格。”
林薇的语速极快,逻辑链条清晰无比,一个个专业名词如同出膛的子弹,精准地射向高远构建的金融大厦。
高远额头微微冒汗,但他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林薇指出的问题,正是他感到棘手却还没来得及深入思考的地方。对方只用了三个小时,就洞悉了全部核心!
“林律师,你的解决方案是?”高远虚心求教。
“我的解决方案,是一份长达三百页的《集团全球法律架构白皮书》和一份超过五百页的《风险隔离与合规操作手册》。”林薇平静地说道,“这需要我们三人,以及一个至少由十名顶尖律师、会计师、税务师组成的团队,工作至少两个月。”
她看着秦奋,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董事长,我们有这个时间,以及更重要的,有这个预算吗?组建这样一个团队的费用,将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既是提问,也是一种试探。试探眼前这位年轻老板的决心与魄力。
秦奋看着林薇,脸上依旧带着那份从容的微笑。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林律师,我问你,一座摩天大楼,最贵的是什么?”
林薇一愣,下意识回答:“土地?或者,是建筑材料?”
“不。”秦奋摇了摇头,“是地基。地基越深,越坚固,上面的建筑才能盖得越高,站得越稳。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为远风集团这座未来的商业摩天大楼,打下全世界最深、最坚固的法律与金融地基。”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林薇:“至于时间和预算,我只给你一句话——”
“不设上限!”
“我给你充分的授权,去全世界招募最顶尖的专家,使用最顶级的资源。我要的,是一个百年之后,依旧坚不可摧的完美架构!一个能让远风这艘巨轮,在未来任何金融风暴和法律诉讼中,都能安然无恙的‘诺亚方舟’!”
不设上限!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林薇和高远的心中同时炸响!
他们见惯了华尔街那些精于算计、将成本控制到极致的CEO。何曾想过,会有一个中国的企业家,在企业的初创阶段,就拥有如此宏大的格局和不计成本的决心!
为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决定了企业生死存亡的“地基”,投入不设上限的资源!
这一刻,林薇那双锐利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发自内心的震撼与敬佩。
她猛地站起身,对着秦奋,郑重地点了点头。
“董事长,我明白了。”
“从今天起,我就是您这艘‘诺亚方舟’的首席法务官。我将用我的全部专业,为您和远风,保驾护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