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自从进了你周家的门,当牛做马快二十年了!
睁开眼就是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天不亮就得起来做饭,送完小的伺候老的,还得下地挣工分,晚上摸黑回来,你他娘的嘴一张,饭菜就得摆到桌上!
稍不如意,不是摔盆子就是砸碗,动不动就拳脚相加!我刘水秀上辈子是刨了你家祖坟还是杀了你爹娘,这辈子要遭这种罪?!”
“你说你上班,啊,上班!你那破班上得有个什么鸟用?一个月挣那三瓜俩枣,有几个子儿是交到我手里的?
不是被你吃了就是被你送给某些人了,要么就是给你那个啥事不做的老妈子了!孩子生病,孩子读书,哪个不是我出人出力,你呢?你他娘的还在外面跟人吹牛皮,说你是一家之主,说你在外面多有本事!”
刘水秀越说越气,胸膛剧烈起伏,声音也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锥子,狠狠扎在周默的心上,也扎在旁边大气不敢出的周悟心上。
“你瞅瞅你现在这副德行!”刘水秀指着周默的鼻子,毫不留情地继续痛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除了窝里横,你还会干啥?
在外面屁都不敢放一个,回到家里就耀武扬威!你以为你是谁?皇帝老子吗?全家都得围着你转,都得看你脸色过活?”
“我告诉你周默,老娘伺候够了!这日子,我不过了!你想打?来啊!往这儿打!”刘水秀猛地一挺胸膛,指着自己的脸,
“今天你要是还敢动我一根指头,我刘水秀就跟你拼了!我烂命一条,换你半条命,值了!”
那股子决绝和狠厉,让周默彻底傻了眼。他平日里打骂刘水秀,她最多也就是哭几声,或者默默忍受,何曾见过她这般泼辣凶悍的模样?这还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刘水秀吗?
“你……你……”周默你了半天,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完整的字也说不出来。他想说“你反了天了”,想说“你个疯婆子”,想说“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可对上刘水秀那双仿佛能喷出火的眼睛,那些平日里张口就来的狠话,此刻就像被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刘水秀看着他那副怂样,心底的悲凉和愤怒交织在一起,化作一声更尖锐的斥责:“怎么?哑巴了?平日里那股子英雄气概呢?打老婆的威风呢?拿出来给老娘看看啊!”
“你当老娘是死的?家里的活儿从早干到晚,睁眼忙到天黑,你呢?你个甩手掌柜,回到家就跟个大爷似的,茶要人端,饭要人喂,凳子倒了都得等我来扶!
孩子哭了你嫌烦,老人病了你嫌晦气!周默啊周默,你摸着良心问问,你配当个男人吗?你配当个丈夫吗?你配当个爹吗?”
“几十年来,我为你生儿育女,操持这个家,有过一句怨言吗?你给过我好脸色吗?你心疼过我吗?天冷了,你可曾问过我一句冷暖?
我病了,你可曾端过一杯热水?没有!你什么都没有!你只有无穷无尽的索取和打骂!”
“还想让我跟你回去做饭?做什么饭?做断头饭吗?老娘今天就把话撂这儿,这个家,谁爱回谁回,我刘水秀,不伺候了!
你要是觉得不痛快,行啊,我们现在就去离婚,以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
刘水秀一口气骂完,只觉得积压在胸口几十年的郁气都散了大半,虽然依旧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她喘着粗气,双眼依旧死死盯着周默,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又像是在看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
周默被这一连串的痛骂彻底砸懵了。他脸上的红肿还没消,火辣辣的疼,但此刻,他觉得更疼的是脸皮,是那层被刘水秀用最粗鄙、最伤人的话语狠狠撕下来的脸皮。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几声怪响,想反驳,想辩解,想怒吼,却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平日里用来训斥刘水秀的词语,此刻一个也想不起来。
他只能呆呆地看着刘水秀,看着这个突然变得无比陌生的女人,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屈辱,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惧。
这个女人,是要翻天了吗?
院子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刘水秀粗重的喘息声和周默偶尔发出的、不成调的吸气声。阳光依旧照着,却仿佛失去了温度。
周悟站在原地,手脚冰凉,他看看暴怒的母亲,又看看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父亲,一时间,他感觉这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他爹,那个在他心中如同山一般高大、说一不二的男人,此刻竟然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周悟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塞进了一团乱麻。他从小到大,见惯了父亲对母亲颐指气使,呼来喝去,也习惯了母亲的默默忍受和操劳。
他甚至觉得,这世道,男人不就该是这样吗?女人不就该是这样吗?可今天,他娘用最激烈、最不堪的方式,将他心中那点可笑的“常理”撕了个粉碎。
他看着母亲那张因愤怒而扭曲,却又带着一种奇异光彩的脸,嘴唇动了动,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开口说道:“妈,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说爸呢?”声音干涩,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话一出口,周悟就后悔了。他看见母亲的目光“唰”地一下转了过来,那眼神,比刚才看他爹时更加冰冷,更加锐利,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首首插进他的心窝。
“我怎么说他了?”刘水秀冷笑一声,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穿透力,“我说错了吗?我哪句说错了?周悟,你倒是给我指出来!你问问你那个好爹,问问他自己做下的那些腌臜事!他敢说我说错一个字吗?”
周悟被母亲这番话噎得半晌说不出一个字。他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周默,只见他爹依旧瘫坐在地上,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耸动着,像是想说什么,又像是在抽泣,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只有粗重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