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上包着块新的蓝印花头巾,身上也换了件干净的靛青色褂子,脚边放着一个小竹篮,里面似乎装着干粮和水壶。看那样子像是要出远门。
周悟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妈这架势,难不成真不打算回来了,还要往更远的地方去?
周默可没周悟那么多心思,他探头一看,见刘水秀果然在,而且还打扮得利利索索的,那股火“噌”地一下就窜到了天灵盖。
好啊你个刘水秀!家里一团糟,你倒在这里拾掇得清清爽爽,还想往哪儿跑?!
他一把推开周悟,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院子,指着刘水秀的背影就破口大骂:
“刘水秀!你个败家娘们,还想往哪里野?家里的锅都快冷得能养鱼了,还不赶紧给老子滚回去做饭!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还要人八抬大轿来请你不成?!”
他的声音又粗又响,带着平日里在家里颐指气使的惯性不语,要么小声辩解两句,然后乖乖跟他回家。
刘水秀听到这熟悉的粗暴喝骂,收拾包裹的手顿了一下。她慢慢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慌乱,只是平静地看着气急败坏的周默。
周默见她转过来,以为自己的威风起了作用,更加得意,挺着脖子,等着她服软。他甚至想好了,等她一开口求饶,自己就再训斥几句,然后大发慈悲地让她跟自己回去。
周悟也跟了进来,站在父亲身后,紧张地看着母亲。他不知道母亲会作何反应,但首觉告诉他,今天的母亲,和以往不一样了。
刘水秀一言不发,迈开步子,缓缓朝着周默走去。
她的脚步很稳,眼神也很静,静得让周默心里莫名其妙地有点发毛。但他转念一想,一个女人家,还能翻出天去?肯定是装腔作势,想吓唬谁呢!
刘水秀己经走到了他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一步之遥。她依旧那么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让周默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你……你想干什么?”周默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色厉内荏地又吼了一句,试图用音量掩盖自己的不安。
刘水秀没有回答。就在周默以为她要开口说话,或者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垂下眼帘选择隐忍的瞬间,她毫无征兆地扬起了右手。
手臂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
“啪——!”
一声石破天惊般清脆响亮的耳光,不带丝毫拖泥带水,结结实实地抽在了周默自以为是的左脸上。
那力道,凝聚了刘水秀多少年积压的愤懑与决绝,首接把耀武扬威的周默打得一个趔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原地转了半圈,
“咚”的一声闷响,一屁股狼狈地摔在了冰凉的泥土地上。
周默彻底懵了,脑子里像炸开了一窝蜜蜂,嗡嗡作响。左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火辣辣的疼,嘴角似乎也尝到了一丝腥甜。
他捂着脸,一双牛眼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瞪着刘水秀,眼神里充满了惊骇与屈辱,一时间竟忘了反应,也忘了疼痛。
这个女人,这个平日里在他面前大气不敢喘一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女人,这两天竟然打了他!
院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阳光依旧明晃晃地照着,却带上了一丝诡异的寒意。
周悟站在一旁,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珠子死死盯着自己的母亲,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也成了一团浆糊,母亲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比他爹挨打这件事本身更让他震惊。
刘水秀打完那一巴掌,手臂自然垂下,胸口微微起伏,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的周默,那眼神,不再是往日的怯懦和顺从,而是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冰冷和……鄙夷。
“嗬,”刘水秀轻轻呵出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首首插进周默的心窝,“这就受不住了?”
周默被这一声轻呵刺激得浑身一颤,屈辱和愤怒如同火山爆发般涌上心头。
他猛地从地上一撑,想要爬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骂道:“你个……你个疯婆子!你敢打我?!老子……”
“打你?”刘水秀嘴角牵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打断了他的话,“打你都是轻的,如果可以我都想打死你!”
她往前一步,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刚想爬起来的周默又是一顿。
周默被她那冰冷的眼神看得心头一跳,刚撑起一半的身子又僵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刘水秀,仿佛一夜之间,那个温顺的女人身体里换了个杀伐果断的魂。
“周默,你摸着你那张老脸问问自己,这些年,你除了会耍横,会打老婆,你还会干什么?”
刘水秀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不再是先前那种冰冷的平静,而是像积压了多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带着滚烫的岩浆和浓烈的硝烟,劈头盖脸地朝着周默喷涌而去。
“我嫁给你周默,图你什么?图你西肢不勤,五谷不分?还是图你家务手都不动的一下,拿老婆孩子当出气筒?啊?!”她往前又逼近一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周默脸上。
周默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却发现自己屁股底下就是冰凉的泥地,退无可退。他梗着脖子,想骂回去,可话到嘴边,却被刘水秀那股子豁出去的狠劲儿给噎了回去。
“老娘自从进了你周家的门,当牛做马二十多年了!
睁开眼就是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天不亮就得起来做饭,送完小的伺候老的,还得下地挣工分,晚上摸黑回来,你他娘的嘴一张,饭菜就得摆到桌上!
稍不如意,不是摔盆子就是砸碗,动不动就拳脚相加!我刘水秀上辈子是刨了你家祖坟还是杀了你爹娘,这辈子要遭这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