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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东海王府浸润在一片静谧祥和之中。
唯有池塘边断续的蛙鸣，时不时穿透寂静，更衬得庭院阒寂无声。
苻坚自宫中归来，简单盥洗，却无睡意。他独坐书斋，指尖翻阅一部《汉书》。
此刻本该安枕，奈何王猛那句“今夜必有强援相助”的预言言犹在耳，令他心绪如潮，辗转难眠。
于是他披衣起身，虽手捧书卷，神思却早己不滞于文字，双耳凝神捕捉着周遭每一丝微响，唯恐错过不速之客的踪迹。
更漏迟迟，亥时的更鼓终于沉闷地自坊间街巷传来。
就在这时，极其轻微、几乎与虫鸣融为一体的脚步声，从门外廊下悄然渗入耳膜。
苻坚心弦一紧，蓦然抬眼，只见书房外廊檐下，一缕微弱的烛光正悄然摇曳。
“莫非……景略先生所言强援，真的来了？”苻坚心底半是期许，半是惊疑。
他屏息起身，蹑足至门边，指节轻叩门栓，随即缓缓拉开一道缝隙。
门外之人猝不及防，被这突然的动作惊得浑身一颤！
“啊！是何动静？”“哎哟！原是殿下在此！可骇煞人了！”略显惊慌的话语脱口而出。
苻坚看清来人模样，紧绷的神色化作一丝莞尔——竟是借居府上的谋士权翼与薛赞！
此二公初入长安，暂栖王府。夜半三更，他们不归客房安寝，反倒提灯逡巡书房之外，意欲何为？
苻压下疑惑，开口问道：“二位先生，亥时己深，为何尚未歇息？”
权翼抚着犹自怦怦急跳的胸口，定了定神，方答道：“我二人……实有要事欲禀殿下，又恐殿下己然安歇，是以悄然而来，窥探一番。未料殿下竟真在此秉烛夜读！”
“要事相商？”苻坚眉头微蹙，更为诧异，“何等紧要之事，非待更深露重时分方可言说？明日清晨再议可好？”
“不可！万万不可！”薛赞急忙抢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此事正要趁此万籁俱寂、无人知晓的时辰方能面陈！”
“既如此……二位先生，里边请吧。”苻坚见状，侧身让开通路，待二人闪身入内，随即谨慎地阖紧了书房门扉。
斗室之内，仅有一星豆火于案头跳跃，微光勉强照亮一方桌面。
苻坚添置两张胡床，三人围着小案悄然落座，影子被烛光投在壁上，影影幢幢。
三人坐定，苻坚发问：“究竟是何等紧要之事，令二位夤夜至此？”
权翼与薛赞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竟显出几分踌躇，彼此推让道：“薛公请讲。”“不不，还是权公来说。”“这……殿下面前，还是薛公……”
两人一时竟有些语塞，显出罕有的扭捏之态。
苻坚见惯了他们运筹帷幄的镇定自若，此刻这般情状倒觉有趣，不由一笑：“二位先生乃调鼎之才，千军万马阵前尚且从容不迫，何以深夜前来，反生如此踯躅？”
“唉！”权翼终究喟然长叹，率先打破僵局，“殿下容禀……实不相瞒，此事我二人己斟酌踌躇一整天了。身为降臣，本当恪守本分，不宜妄议大政。然为谋臣计，明知机要而不倾吐，恐负殿下厚恩……故而犹豫再三，首至此刻才心下一横，前来叨扰殿下，也……碰碰机缘。”
薛赞接话道：“方才前来，暗忖若见殿下己然安寝，便即折返客舍，索性按下不提也罢……”
此言一出，更勾起苻坚强烈好奇：“哦？究竟何事令二位先生如此进退维谷？坚洗耳恭听！”
权翼以指轻叩桌沿，神色凝重：“殿下，可还记得前几日府上夜宴，景略先生席间曾言？他道：‘什么刘玄德，什么诸葛亮，我等只是小小藩王的小小幕僚。再吹嘘下去，也成不了帝王将相’，殿下可还有印象？”
苻坚努力回想，印象渐清：“似乎确有此言。”
“正是这一席话，字字如锥，刺醒我二人心扉！”权翼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殿下！您当真就安于偏安东海王之位，仅作这一方富贵闲王？难道就……从未生过奋起之心，成就一番鼎定乾坤之宏图伟业？”
苻坚心中如同惊雷炸响！果然！景略先生所指“强援”，原来在此！
若能得权、薛此等谋士倾力襄助，共图大事，何异于天降神兵？
然而此刻不过初露端倪，苻坚强抑狂喜，面上故作不解，假意探问：“先生此言……是何意？恕坚未能领会？”
薛赞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洞察的微笑：“殿下便莫要佯装懵懂了。在下不信，景略先生未曾向殿下吐露过一丝半缕？”
苻坚神色霎时一滞，眼底掠过一道难以掩饰的光芒。
权翼瞬间捕捉到这细微变化，立时了然于胸，抚掌笑道：“果然！殿下心中早有丘壑！薛先生，事己至此，你我何必再遮遮掩掩？”
薛赞重重点头，目光如鹰隼般牢牢锁住苻坚，声音压得如同耳语，却又字字千钧：“王爷，如今主上残忍暴虐，致使大秦人心离散。古语云，‘有德者昌，无德者亡’。神器业重，休要让江山社稷落旁落，万望殿下早作筹谋，效法商汤代桀、武王伐纣之举，上承天意，下顺民心！”
苻坚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彻底冰消雪释——果不其然，正是此等改天换地之谋！景略先生料事如神，真乃卧龙再世！
权薛二人见苻坚沉吟不语，以为其仍在犹豫。权翼急切劝进：“殿下切莫再徘徊不决了！苻生凶残，杀戮无度！多迟疑一刻，便有无数忠良蒙冤殒命！若待他屠刀指向东海王府，殿下悔之晚矣！”
苻坚闻言，这才从澎湃激荡的思绪中回神，目光如电扫向二人：“二位先生……此言当真？是诚心助我成就此事？”
“岂能有假？”薛答毫不犹豫，语速急切，“我二人与当今天子素无瓜葛，亦未身列朝堂。今日甘冒奇险，夤夜至此劝说殿下，正是愿倾尽腹中良谋，助殿下成就这开国定鼎的不世之功！”
权翼亦沉声补充道：“他人劝进，或存构陷邀功之险心。然我二人劝您，无门可告，无处投献。殿下……还有何疑？”
“哈哈哈……” 苻坚至此终于释怀，畅然长笑，一扫所有疑虑：“好！好！二位先生且放宽心！实不相瞒，此事确在谋划之中。景略先生早有明示，言说今夜必有强援临门，助我成此大事。当时我尚在猜度援者何人。如今真相大白，原来天降的强援，正是眼前二位贤才！”
“啊？！” 权翼、薛赞二人闻言震惊莫名，异口同声。
权翼更是失声惊呼：“景略先生竟早己料定……我二人今夜必来？”
薛赞怔然半晌，方喟然长叹：“难怪……难怪那日席间言语咄咄，竟是以退为进，行激将之法！先生用心，何其深远……”
权翼手抚长须，望向窗外沉沉夜色，眼中满是敬畏与折服，由衷感叹：“景略先生之才，通天彻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算无遗策，鬼神难测！此等旷古绝伦之智计，我辈实在远不能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