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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光破晓。
王猛从床榻上坐起，麻衣方才穿戴整齐，营帐外便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帐帘一掀，谢安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景略兄，昨夜睡得可安稳？”谢安眉眼含笑，手中还捏着一张热气腾腾的胡饼。
王猛连忙起身施礼：“多谢安石兄挂念，睡得甚好。”
谢安将胡饼递过去：“给，趁热吃。”
“多谢多谢！还真是饿了！”王猛接过胡饼，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却尝出一些怪味。
难道南方人做饼，也与北方不同吗？
谢安顺势在他身旁坐下，眼中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景略兄，昨夜之事，我可是都听说了。”
“啊？咳咳......”王猛被饼噎了一下，连连咳嗽。
谢安忙伸手拍他后背，笑道：“别急别急，慢些吃。你昨晚在桓公面前扪虱而谈，畅论天下大事，今日一早便传遍了军营。桓公竟也不恼，反倒夸赞江东群臣无一人能及你。景略兄，你这'猛'字，当真名副其实！”
王猛顺了口气，苦笑道：“事虽如此，但传得未免太过夸张。”
“哪里夸张？”谢安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桓公这一句话，足以让你登堂入室，谋得高官厚禄了！”
王猛低头咬了一口饼，细细咀嚼，神色却有些黯然：“若只为高官厚禄，又何必来此面见桓公？”
谢安一愣：“那你是为何？”
王猛没有首接回答，反而问道：“安石兄，你自幼在江左长大，可曾来过江北？”
谢安摇头：“说来惭愧，我谢家世居陈郡，为江左名门。因此我自幼长于江南，未曾踏足江北。此番随桓将军北上，也是被家兄催逼不过，才与舍弟石奴一同前来，权当游历。”
“游历？”王猛苦笑，“安石兄，这是战场，刀剑无眼，生死难料。你来此游历，未免太过儿戏。”
谢安正色道：“大丈夫志在西方，岂能因生死而畏缩？”
王猛叹了口气，将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缓缓道：“安石兄，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谢安兴致勃勃。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王猛目光悠远，“永和五年，我与师父云游至司州，恰逢石赵政变。石闵——也就是冉闵——诛杀异己，大开邺城城门，宣称与其同心者留，不同者各任所之。百姓皆称冉闵虽为石虎养孙，实为汉人，纷纷投奔。我与师父也随众前往邺城，想一探究竟。”
谢安脸色微变：“我听说过此事，后来便是杀胡令吧？难道你亲眼得见了？”
“正是。冉闵颁布杀胡令，凡斩一胡首者，文官进位三等，武官悉拜牙门。我们到邺城时，屠杀己然开始。”
谢安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何等景象？”
“满城尸首。”王猛眉头紧锁，“匈奴人、羯人、羌人、鲜卑人......己分不清谁是谁。无论贵贱，无论老幼，皆被斩杀。独轮车一车一车将尸体运出城外，城门口堆起了一座京观。数千具尸体堆积如山，野狗豺狼围在那里啃食。臭气熏天，一里之外便能闻到。有人嫌尸臭难忍，点火焚烧，肉香却又飘出数里，闻之令人作呕。城内赵人趁机劫掠，胡人大官的宅邸被洗劫一空。我们口渴难耐，想寻些水喝，可城中的河水舀起来，竟是一股尸血腥臭，即便煮沸也无法去除。”
谢安脸色苍白，无言以对。
王猛走到案几旁，拿起水壶，对着谢安笑了笑：“吓着你了？”
谢安咽了口唾沫：“确实......有些可怕。我从未想过会有如此景象。”
“自古以来，乱世皆是如此。”王猛喝了一口水，擦了擦嘴，“所以你说来此游历，我便想起此事。打仗是残酷的，死人也是残酷的。我正是从那一天起，才真正明白了这个道理。”
谢安沉默片刻，低声道：“至少......死的都是胡人，不是汉人。”
王猛皱了皱眉：“胡人、汉人......有何区别？那些胡人也在邺城出生长大，也有父母兄弟。他们也说汉言，也读孔孟老庄。我认识不少胡人，他们与我们并无二致。”
谢安摇头：“怎会一样？五胡乱华的正是他们。他们的祖先杀过我们的同胞，尤其是那些羯人。景略兄一定知道石虎、石邃残暴食人的故事。这些蛮子凶残暴戾，甚于虎狼。我大晋与他们不共戴天！”
王猛不再多言，只是举起水壶又喝了一口。他知道，谢安自幼生活在江南，从未与胡人有过接触。他自小接受的教育便是汉胡不两立。与他争辩这些，无异于对牛弹琴。
两人正沉默间，营帐的门帘突然被掀开。谢石身着甲胄，大步走了进来：“哥，原来你在这儿！快来，我们又抓了一个自称要见桓公的人，你看看怎么处置？“
“有这等事？“谢安站起身，“景略兄，一起去看看吧？“
“好。“王猛放下水壶，随二谢走出营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