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谜仙赝】——
暮色浸染窗棂时,江南画舫内丝竹声正酣。歌童绾着双鬟,水红绸衫绣着金线卷云纹,跪坐在檀木几案前,将一柄湘妃竹扇捧到李露园面前。扇面上,鸡冠花泼墨重彩,紫瓣红蕊在靛青底色上烈烈燃烧,连叶尖的锯齿都像要刺破纸面。
“先生文采名动金陵,求您题诗点睛!”歌童眼波流转,声如莺啼。席上宾客纷纷起哄,酒盏碰撞声叮当作响。李露园微醺,执起狼毫在砚台轻蘸,墨香混着席间的沉水香氤氲开来。笔锋疾走,西句诗行云流水:“紫紫红红胜晚霞,临风亦自弄夭斜。枉教蝴蝶飞千遍,此种原来不是花。”
“妙啊!”众人拍案叫绝。邻座老学究抚须笑道:“既写鸡冠花艳丽之态,又暗藏机锋——这花再似真,终究不是花!”画舫内笑闹声惊起岸边白鹭,扑棱棱掠过秦淮水面,搅碎一河星子。
三年后,长沙城西的玄真观内,青烟缭绕着八卦图。乩童浑身剧烈颤抖,乩笔在黄纸上划出歪斜墨迹。围观者中有好事者高声道:“久闻上仙才高,能否为鸡冠花赋诗?”刹那间,乩笔如疾风骤雨,竟将李露园当年题扇的绝句一字不差誊写下来。
“且慢!”我挤过人群,盯着黄纸上的字迹瞳孔骤缩,“这诗分明是故人李露园所作!”话音未落,原本剧烈晃动的乩架突然僵在半空,烛火无风自动,将乩童煞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寂静中,有人听见纸页簌簌作响,像是无数蝴蝶振翅。
“啪嗒”,乩笔坠地。乩童瘫倒在地,扶乩的道士脸色大变,匆匆收拾坛中法器落荒而逃。颜介子端着茶盏冷笑:“原以为仙风道骨,不想是偷诗的蟊贼。”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早听说这伙人装神弄鬼,上个月还抄过东坡的词被识破……”
夜风穿堂而过,吹起案上黄纸。那首鸡冠诗在月光下泛着冷白,恍惚间,我又看见画舫中李露园挥毫的身影。原来这世上,比鸡冠花更艳丽的谎言,都藏在人心里。
【狐报病愈】——
堂兄垣居曾与我闲聊,提及刘馨亭讲述的两段奇闻,至今思来仍觉意味深长。
北方深秋,寒风裹挟着枯叶在村巷间打着旋儿。村头老王家的独子最近病得厉害,原本健壮的小伙子,如今却整日卧床,面色苍白如纸,嘴里还不时喃喃自语,唤着不知谁的名字。这事还得从半月前说起,那时王家子在田间劳作,归家途中偶遇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女子身姿婀娜,眼波流转间似有千般情意,几句寒暄后,王家子便鬼迷心窍般与她私定终身。自那以后,女子夜夜前来,王家子却日渐消瘦,家人这才察觉他是被狐仙魅惑。
心急如焚的王家,赶忙请来十里八乡有名的术士。术士身着道袍,手持桃木剑,在王家宅院里布下法阵,口中念念有词。经过一番激烈的斗法,狐仙最终被擒住,关进了特制的铁笼中。术士准备架起油锅,将狐仙烹杀以绝后患。就在滚烫的油在锅中翻腾时,王家子突然冲了出来,他跪在地上,额头磕得鲜血首流,声泪俱下地哀求家人放过狐仙。众人拗不过他,只好将狐仙放走。
可狐仙离去后,王家子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茶饭不思,整日沉浸在思念之中。家人遍访名医,却都束手无策。首到有一天深夜,月光如水,洒在王家子的窗前。那位狐仙竟又悄然现身,王家子又惊又喜,眼中满是爱意。然而,狐仙的神情却十分冷漠,她淡淡地说道:“你如此苦苦思念我,不过是贪恋我这幻化成的美貌罢了。若见我真身,恐怕只会惊恐逃窜。”话音刚落,只见狐仙周身光芒大盛,片刻后,一只巨大的狐妖出现在眼前。它浑身长满苍灰色的毛发,尾巴又粗又长,随着呼吸发出咻咻的声响,两只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的光芒,如同两盏灯笼。王家子吓得脸色煞白,瘫倒在床上。那狐妖围着屋子跳跃几圈后,纵身一跃上了屋顶,发出几声凄厉的长嗥,消失在夜色之中。说来也怪,自那以后,王家子的病竟奇迹般地好了,想来这狐仙也是用自己的方式,报答了他的救命之恩。
在邻村,同样发生了一起农家子弟被狐仙魅惑的事。这家人也请来了术士驱邪。术士一到,便在院子里挂满符箓,手持铃铛,口中念念有词,施展起驱邪法术。然而,这次的狐仙却格外厉害,它不仅轻松撕裂了术士的符箓,还发出阵阵尖啸,大有要冲上前来攻击术士的架势。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缓缓走了出来。她步履从容,眼神中透着威严,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众人猜测,这老妇人极有可能是狐仙的母亲。
老妇人看了看怒目圆睁的狐仙,又瞧了瞧有些慌乱的术士,开口说道:“万物皆会爱惜同类,人也会庇护自己的同伴。这位术士虽然道法尚浅,但若是将他伤得太重,只怕会引来其他术士的报复。到时候,我们也不得安宁。不如暂且饶他这一次,让他离开吧。”狐仙听了老妇人的话,虽心有不甘,但还是停下了攻击的动作。术士如蒙大赦,赶忙收拾起法器,狼狈地逃走了。这只狐仙能考虑到长远的后果,避免招来更多麻烦,当真是思虑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