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把铁锤(1983年春)
河州农具厂的铁匠铺里,两座炉子并排而立。
马华龙的炉子烧着焦炭,火钳是用三八式步枪的刺刀改的。他正用祖传的"冷锻"法敲打一把镰刀,每敲三下就往刀坯上吐一口酒——这是保安人传了六代的手艺。
隔壁的马一龙戴着蛤蟆镜,正摆弄新到的电炉。他往钢水里加硼砂的比例很精确,那是去年去兰州钢厂学的"科学炼钢法"。
厂长老王推门进来:"华龙,一龙,县里要评'技术能手',你俩谁报名?"
两把铁锤同时停下。
订单(1983年夏)
广交会的订单来了:五百把英吉沙式猎刀。
马华龙连夜熔了地窖藏的日军钢盔。他锻的刀,刀背能立住一滴水,这是老辈人说的"立水纹"。
马一龙改了电炉程序,刀身上的波浪纹是用敦煌矿砂配出来的。他管这叫"数字水纹"。
验货那天,喀什客商拿起两把刀对砍。"叮"的一声,马华龙的刀崩了个口子。
"老马,你这手艺..."客商摇头。
马一龙突然把自己的刀往地上一摔:"再试试?"
刀身插进土里三寸,纹丝不动。
炉子(1983年冬)
大雪封山那天,厂里断了焦炭。
马华龙蹲在熄火的炉子前,用刺刀拨弄着最后一块煤渣。
马一龙拆了电炉的发热管:"老马,用我的炉子吧。"
"你那炉子..."马华龙瞥了眼墙上的《人民日报》,头条是《允许农民长途贩运》:"烧不出保安人的魂。"
半夜,马一龙看见老马在雪地里劈柴。那把崩了口的猎刀,正插在电炉的电路板上。
新火(1984年春)
开春时,县里来了新政策:铁匠铺可以承包了。
马华龙在合同上按手印那天,马一龙递给他一个铁盒子。
"啥东西?"
"你炉子的改装配件。"马一龙掀开盖子,里面是半块昭和十六年的铁轨,"我加了温控,但热循环还是按你们保安人的土法。"
马华龙掂了掂铁轨,突然抡起锤子砸向电炉。"咣"的一声,显示器跳出西夏文——"火候正好"。
尾声:刀魂(1984年冬)
第一场雪落下时,广州客商又来了。
"这次要什么刀?"马一龙问。
"不要英吉沙式了。"客商指着墙上的营业执照,"要正宗保安人的'立水纹'。"
马华龙正在炉前调钢水,闻言头也不回:"告诉他,现在叫'新保安纹'。"
炉膛里,1938年的铁轨和1984年的合金钢正熔成赤红的漩涡。墙上新旧两份营业执照的投影在火光中重叠,像两把交叉的猎刀。
南风(1985年春)
深圳来的卡车碾过厂门口的土路,扬起一阵带着铁锈味的尘土。穿西装的男人递来名片:"我们电子厂需要精密刀具,月供三千把。"
马华龙用沾满煤灰的手接过名片,在"港资企业"西个烫金大字上留下黑指印。他转身把名片垫在摇晃的桌脚下:"保安族的刀,不切电路板。"
马一龙却追了出去,回来时手里攥着份合同:"老马,他们给外汇券!"
断铁(1985年夏)
车间里第一次有了争吵。
"你要把祖传的纹样刻在流水线上?"马华龙砸碎了第一把样品刀。
马一龙指着墙上的《关于进一步活跃农村经济的十项政策》:"文件说了,要搞横向经济联合!"
两人同时去抢工作台中间的铁砧——那是1938年日军留下的轨道钢改的。拉扯间,铁砧裂成两半。
淬火(1985年秋)
广交会展台上,深圳客商对着两把刀皱眉:"怎么一把刻'立水纹',一把刻条形码?"
马一龙刚要解释,马华龙突然抽出鎏金腰刀。刀光闪过,条形码刀身上的黑漆剥落,露出底下暗藏的波浪纹。
"这才是真东西。"老铁匠把刀插回鞘里,"有些火候,机器算不出来。"
新炉(1985年冬)
除夕夜,马一龙在空荡荡的车间调试新设备。突然停电了,他摸黑找到半截蜡烛,却发现马华龙蹲在熄火的炉子前。
"老马,我改进了温控系统..."
"省省吧。"马华龙掏出酒壶浇在炉膛里,划亮火柴。轰的一声,蓝火苗窜起三尺高——那是用深圳带来的工业酒精点的火。
火光中,墙上的营业执照影子被拉得很长,盖住了"集体所有制"的旧铜牌。
钢纹(1986年元旦)
新年第一单是给考古队做的文物修复刀。马一龙在显微镜下调整参数时,突然发现钢坯的断层里藏着东西。
那是1938年的弹片和1985年的电路板熔在一起的奇异花纹,像条蜿蜒的河,又像串二进制代码。
他抬头要喊老马,却看见对方正用刺刀在雪地上画图——是个炉子的设计草图,烟道位置标着西夏文字:"气要顺,火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