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考验
马华龙站在铁砧前,炉火映得他眉骨下的阴影格外深沉。徒弟们屏息凝神,等着师父开口。
“刀是人的魂。”他声音低沉,手指抚过五把未完成的刀胚,“你们各自选一把,今晚把它锻成。”
阿布都毫不犹豫地拿起“听风刀”,李岩推了推眼镜,选了“百炼钢”,扎西咧嘴一笑,抓过“狼牙刃”,小桃小心翼翼地捧起“隐纹剑”。
剩下一把——王黑子未完成的“十样锦”。
马华龙盯着那把刀胚,沉默半晌,最后自己拿了起来。
寒夜锻刀
作坊里炉火熊熊,铁锤声此起彼伏。
阿布都的刀最先淬火——入水瞬间,刀身竟真的发出一声清越的铮鸣,如风过峡谷。他咧嘴笑了,露出一排白牙。
李岩的“百炼钢”最难,每一层钢片的叠打都需精准控制温度。他额头沁汗,眼镜片上蒙了层雾气,却仍死死盯着红外测温仪的数据,不敢有半分差错。
扎西的“狼牙刃”最狂,他赤着上身,肌肉绷紧,每一锤都砸得火星西溅。刀刃上的血槽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仿佛真的能饮血。
小桃的“隐纹剑”最静。她坐在角落,小錾子轻轻敲击刀柄,像绣娘穿针引线。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在她专注的眉眼上,刀柄上的飞天纹路渐渐浮现。
而马华龙,独自站在最老的铁砧前,沉默地锻着那把“十样锦”。
王黑子的刀
凌晨三点,作坊的门突然被推开。
冷风灌进来,所有人抬头——王黑子站在门口,身上沾着雪,手里拎着两瓶老白干。
“师父。”他嗓子沙哑,“我来交作业。”
马华龙没说话,只是把铁锤递给他。
王黑子接过锤子,走到炉前,开始锻那把未完成的刀。他的动作比从前沉稳许多,不再追求速度,每一锤都落在该落的地方。
天亮时,五把刀终于完成,摆在祖师爷的牌位前。
马华龙倒了一碗酒,洒在炉火里,火焰“轰”地窜高。
“记住,刀是活的。”他环视徒弟们,“它记得你们每一锤的力道,每一分火候的把握,也记得——”他看向王黑子,“——你们为什么拿锤子。”
新年的炉火
春节前夕,马华龙的作坊挂上了“非遗传承基地”的牌子。
阿布都开始带自己的徒弟,李岩的“百炼钢锻造参数”论文上了核心期刊,扎西的“狼牙刃”被博物馆收藏,小桃的“隐纹剑”成了某位收藏家的镇宅之宝。
而王黑子,关掉了刀具厂,回来当起了作坊的“技术顾问”——他设计的半自动锻打机,既保留了手工锻打的灵魂,又提高了效率。
除夕夜,徒弟们围着炉火守岁。
马华龙把父亲留下的那把断刀,重新熔了,锻成一把新的“十样锦”。
这一次,刀柄上刻的不再是花纹,而是五个徒弟的名字。
尾声
炉火映红了每个人的脸。
铁匠的春天,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故事。而是许多铁匠的故事,他们是大河家的铁匠。
老县长的黄昏
退休后的清晨
老县长马忠明晨练时,仍习惯性地背着手,踱着方步,仿佛还在视察工作。
圆脸,花白寸头,中等身材,棉布对襟衫——这位曾经的保安人县长,如今走在自治县的街头,和任何一个遛弯的老头没什么两样。只有那双眼睛,偶尔闪过一丝锐利,让人想起他任上雷厉风行的作风。
"马县长!"卖酿皮的回族老汉老远就打招呼,"您给评评理,现在年轻人打的腰刀,柄上都镶塑料珠子了!"
马忠明笑着摆手:"退休啦,不管事喽。"可走到拐角,还是忍不住拐进了县工艺美术厂。
黄金往事
茶几上的搪瓷缸冒着热气,马忠明着缸身上"先进工作者"的褪色红字。对面坐着从乌鲁木齐来的地质队员,正在翻一本发黄的相册。
"88年的勘探合同,就是您签的字吧?"年轻人指着照片里青涩的马忠明,"现在阿尔金山那个金矿,产量占全疆三成。"
马忠明望着窗外。那年他刚当副县长,顶着压力把保安人祖传的辨矿口诀告诉了地质队。族人骂他泄密,可换来了全县第一条柏油马路。
"你哥最近回来没?"他突然问。
地质队员一愣。马忠明摆摆手,从抽屉里取出个麂皮口袋——里面是把小金锁,锁身刻着歪歪扭扭的"十样锦"纹。
兄弟的刀
马忠成回村那天,带着新疆的葡萄干和一条和田玉烟嘴。兄弟俩坐在老屋炕头,中间隔着三十年的光阴。
"科学院当农业专家,比当县长清闲吧?"马忠明揶揄道。
马忠成掏出个布包。掀开层层粗布,是把通体乌黑的腰刀——刀身布满雪花纹,正是失传己久的"寒铁锻法"。
"在新疆找着个哈萨克老匠人,用陨铁打的。"马忠成把刀推过去,"你当年说得对,保安人的刀,不能只别在腰上。"
马忠明突然想起小时候,哥哥总把锻坏的刀藏进黄河边的石缝里。如今那些锈铁块,早被冲进了大海。
最后的建议
县里新来的年轻县长登门请教。
"民族工艺要创新,"马忠明指着博古架上的腰刀,"但不能丢了魂。"他忽然起身,从床底拖出个樟木箱。
箱里整整齐齐码着几十本工作笔记,最早那本扉页上写着:1985年,关于保安腰刀产业化调研。
年轻县长翻着泛黄的纸页,突然发现每页边缘都画着个小刀图案——有的折断,有的带血,最后几本终于变成完整的"十样锦"。
"这是我的退休报告。"马忠明笑着合上箱子,"现在,该你们画新刀了。"
尾声:黄河石
开春时,兄弟俩去了趟黄河边。
马忠明挑了块扁圆的鹅卵石,用钢錾在上面刻字。马忠成蹲在旁边看,突然说:"你手抖了。"
"七十三了,能不抖吗?"
石头上渐渐显出六个字:保安人的河。
浪花拍来,水珠溅在石刻的凹槽里,像一把刚淬过火的刀。
他退休后多数时间住在河州,因为他还当过州上政协副主席。有时候回老家,主要是为了念经。老家的房子翻修了,修的也比较好,大瓦房,油漆一新,念经比较宽敞。他二哥马忠孝去世了,他是老铁匠,文化不高,比较英俊。七十岁时得了肺炎,转到河州儿子家时病情严重了,就在医院去世,拉到老家,大家给他念经送葬。
马忠成回到新疆,继续在科学院研究农业,他娶了一个北京汉族女人,一家人住在新疆乌鲁木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