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浓云遮蔽时,窝棚区的腐臭味格外刺鼻。
周平枕着双臂假寐,腕上的镣铐在草垫上磨出细微的沙沙声。
远处海浪的呜咽中,夹杂着几声夜鸮的啼叫——太规律了,像是某种信号。
草帘突然被掀开一道缝。
"后生..."老疤沙哑的声音裹着海风飘进来,"睡了吗?"
周平没动,只是指尖悄悄勾住了垫子下的一块碎石。
老疤像条老蜥蜴般滑进窝棚,身后果然跟着两个黑影。
借着透进来的星光,周平注意到他们腰间都别着骨制短刀——用兽骨磨的,锋利但易碎。
"接着。"老疤抛来个东西。
周平抬手接住,是块温热的烤薯,表皮焦脆,这在矿岛简首是珍馐。
"早些时候是老汉不对。"老疤蹲在阴影里,独眼闪烁着浑浊的光,"但你也看见了,如今这矿上..."他指了指自己扭曲的右腿,"都是黄瞳族造的孽。"
后面那个缺了半只耳朵的汉子突然啐了一口:"那群畜生!去年冬天把老吴头活活闷死在硫磺洞里..."
"闭嘴!"老疤厉声喝止,紧张地望向窝棚外。
周平慢条斯理地掰开烤薯,热气腾起时,他嗅到了淡淡的硫磺味——这土豆是在地热口烤的。
"所以?"他咬了口烤薯,烫得嘶了口气。
老疤的独眼眯起来:"后生身手不凡,若能帮我们除掉黄瞳族..."他摸出个皮囊,倒出三颗泛着光泽的银疙瘩,"这是定金。"
二狗在念珠里调侃着:"在这破地方,就是有一车也赶不上一个鸡腿。"
周平点点头,将银疙瘩推了回去:"我不要这玩意。"
“那你想要什么?”老疤问道。
“我要见你们的首领。”
子时的硫磺洞热雾弥漫,岩壁上凝结的黄色晶体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周平跟着老疤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处渗着地热水的小洼地前。
二十多个伤痕累累的矿奴蹲在雾气里,见到周平时,几个年轻人立即握紧了骨刀。
"这就是你说的帮手?"一个满脸烫伤疤的壮汉冷笑,"细皮嫩肉的,经得起萨鲁姆一爪子吗?"
老疤踢了踢地上的石壶,滚烫的硫磺水溅到那人脚背上:"蠢货!白天他把阿塔尔鼻子打歪的时候,你躲在粪坑里发抖呢!"
壮汉啐了一口,不吱声了。
硫磺洞深处突然开阔,岩壁上凿出的简陋石室里,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正用骨刀削着木棍。
他身后凹凸不平的石壁上,赫然用硫磺粉画着个透着力量的"玄"字,笔划末端还残留着深深的刻痕。
"老矿帮现任把头,陈三响。"老疤低声介绍时,男人突然抬头,左眉断成两截的刀疤跟着跳了跳。他右耳只剩半个耳廓,像是被什么野兽啃过。
周平注意到他削木棍的手法很特别——每三下就倒转刀锋,这是边军防止手滑的小习惯。
"坐。"陈三响踢过来个树墩,同时将削尖的木棍插进地面。周平看到那棍子入土三寸,干净利落,好俊的功夫。
石室突然安静,只有硫磺水滴在灼热岩石上的滋滋声。陈三响用刀尖在地上划了道线:"后生打哪来?"
"北边。"周平用脚跟碾了碾那道线,"走过镖。"
刀尖突然停在线上,陈三响独眼里闪过鹰隼般的光:"北边哪家镖局走南海的货?"
周平笑了笑,突然并指如刀,在硫磺粉画的"玄"字最后一点上添了个钩。这个特殊的收笔方式,是当年胡宪林亲兵的暗记。
陈三响的骨刀"当啷"落地。
"玄字旗第三哨哨长..."他声音发颤,残缺的耳廓涨得通红,"你...你也是玄字旗的兄弟?"
周平从怀里摸出半枚生锈的铜钱,缺口处闪着不自然的银光:"元康十七年冬,胡将军在饮马峡分过两次兵。"
"一次明面上走官道..."陈三响突然跪下,独眼里涌出浑浊的泪,"一次暗地里..."他粗糙的手指抚过铜钱缺口,"走的是我们这些残兵败将!"
周围的老矿帮众人先是一愣,随即有人颤声问道:“胡将军……胡将军还记得我们?”
陈三响猛地抬头,眼里泪光闪动,声音嘶哑:“这铜钱……这铜钱是当年胡将军亲手掰开的信物!他说过,有朝一日若有人持此物来寻,便是他的亲令!”
话音未落,身后“扑通”几声,几个原本蹲在阴影里的矿奴己经跪了下来。
那个满脸烫伤的壮汉嘴唇哆嗦着,手死死攥着骨刀,指节发白,却不是因为戒备,而是因为拼命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胡将军……胡将军没忘了咱们?”一个瘦得脱相的老矿奴颤巍巍地往前爬了两步,枯瘦的手抓住周平的裤腿,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的眼眶深陷,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滚落,砸在硫磺熏黑的地上。
“我们以为……我们以为玄字旗早没了……”角落里,一个断了半条腿的汉子突然哽咽出声,他死死咬着牙,可肩膀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老疤的独眼通红,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多年的呜咽,像是野兽受伤后的低嚎。
他猛地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沙哑的嗓音里混着血与泪:“三年了……三年了!我们这些残兵,被抓到这鬼地方生不如死……可将军……将军还记得我们!”
周平沉默地看着他们,这些曾经在战场上悍不畏死的士兵,如今被折磨得形销骨立,可那一双双眼睛里,却在这一刻迸发出久违的光。
“这次我就是受胡大人之命,一是救你们回去,二是捣毁海妖的矿山。”
周平话音一落,石室里顿时沸腾起来。几个年轻矿奴猛地站起身,眼中燃起久违的斗志,有人甚至激动得一拳砸在岩壁上,震得硫磺粉末簌簌落下。
"终于......终于能离开这鬼地方了!"那个断了半条腿的汉子撑着木棍站起来,声音发颤。
可在一片振奋声中,陈三响却沉默地蹲下身,捡起掉落的骨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抬起头,独眼中的光渐渐冷却:"周兄弟,你可知这矿上有多少黄瞳族?"
周平眯了眯眼:"听说有三百余人?"
"三百二十七。"陈三响用刀尖在地上划出几道痕迹,“他们就像海妖族的狗,虽然矿奴有三千多人,但都是长年吃不饱饭,况且手里也没有武器,就算绑在一起,也干不过黄瞳族。”
周平问道:“你可知黄瞳族为何忠于海妖?”
陈三响摇了摇头:“没人知道。”
周平寻思了一下说道:“陈大哥,黄瞳族的问题,我来办。武器的事情我也来解决。你这边只要办妥两件事就行。”
“哪两件?”
“联合除黄瞳族外所有的奴隶,切勿走漏风声;让我取得苟三的信任,去礁息堡进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