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元年六月初十(1851年7月28日)·北京·养心殿
盛夏的蝉鸣聒噪得令人心烦意乱,却压不住养心殿内死一般的沉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在每个王公大臣的心头。
咸丰帝斜倚在冰冷的龙椅上,面色灰败,往日尚存的几分少年意气早己被接连不断的噩耗碾得粉碎。
他手中那份沾着八百里加急火漆印的奏报,如同烧红的烙铁,灼得他指尖发烫。
“……两江总督陆建瀛殉国,金陵…金陵陷于发匪洪逆之手,更名天京……武昌、安庆、九江……长江重镇尽丧……两广逆酋李鸿基据粤闽,易服改制,公然僭越……”军机大臣祁寯藻的声音干涩颤抖,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子割肉,“……南方半壁…半壁江山…己非大清所有……”
“噗——!”
咸丰帝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殷红的血点溅落在明黄的奏章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刺目惊心。他身体剧烈摇晃,若非贴身太监眼疾手快扶住,几乎要从龙椅上栽倒。
殿内瞬间大乱!惊呼声、请太医的喊叫声响成一片。
“皇上!皇上保重龙体啊!”
“祖宗基业!祖宗基业啊!”
王公大臣们跪倒一片,哭声、劝慰声混杂着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
年轻的皇帝双目空洞地望着殿顶藻井繁复的雕花,仿佛透过那金碧辉煌看到了一个正轰然崩塌的帝国。
“天…真的要亡我大清吗……”咸丰的声音微弱如蚊蚋,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万念俱灰的疲惫。
“皇上!”一声洪钟般的断喝陡然响起!只见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刚毅的老臣排众而出,正是宗室重臣、大学士赛尚阿。
他虽因前番督师不利被黜,此刻却昂首挺胸,目光如炬:“皇上岂可效南唐李煜、北宋徽钦,坐困愁城,自毁长城!”
赛尚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我大清开国,太祖太宗以十三副遗甲起兵,何其艰难!圣祖仁皇帝(康熙)少年登基,内有鳌拜跋扈,外有三藩作乱,更有罗刹、准噶尔强敌环伺!
然圣祖临危不惧,智擒鳌拜,平定三藩,北拒罗刹,西征准部,终成千古伟业!今发匪、海寇虽猖獗,焉能比当年三藩、准噶尔之凶顽?皇上乃圣祖血脉,当效圣祖雄风!励精图治,整军经武,必能荡平丑类,重光山河!”
这一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大殿!不少年轻气盛的满洲亲贵和汉臣主战派,如同被注入一剂强心针,眼中重新燃起火焰,纷纷出列跪倒:
“赛中堂所言极是!皇上当效圣祖皇帝!”
“发匪海寇,跳梁小丑!我大清根基深厚,岂容撼动!”
“请皇上振作!臣等愿效死力!”
咸丰帝涣散的目光,在赛尚阿激昂的陈词和群臣激愤的请战声中,渐渐聚焦。他抹去嘴角的血迹,挣扎着挺首了腰背。
一股被屈辱和求生欲点燃的狠戾,取代了先前的颓唐。
他猛地一拍御案,声音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传朕旨意!”
“一、京师即刻戒严!九门提督严查奸细,擅动者斩!”
“二、着僧格林沁统带蒙古科尔沁、察哈尔马队精锐折返,星夜入卫京畿!着胜保、桂良统筹京城防务!”
“三、明发上谕,鼓励天下士绅兴办团练,保境安民!凡杀贼有功、收复失地之团练首领,不拘出身,朝廷不吝封赏!授实职,赐顶戴花翎!”
“西、令曾国藩!湘勇练成,即刻出省剿贼!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诿迟延!”
“五、命琦善、向荣部,不惜一切代价,迟滞发匪北窜!为京师布防争取时日!”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带着咸丰帝困兽犹斗的疯狂。
清廷这台腐朽的机器,在亡国灭种的巨大威胁下,终于开始了它最后、也是最血腥的挣扎。
天京(金陵)·天王府金龙殿
殿内金碧辉煌,蟠龙柱上金鳞闪耀。洪秀全高踞于镶金嵌玉的龙椅之上,一身明黄绣龙袍灿然生辉,脸上洋溢着志得意满的神采。
殿下,东王杨秀清、北王韦昌辉、翼王石凤魁等诸王及一众天国重臣分列左右。殿中央,摆放着一排排打开的沉重木箱,里面整齐码放着崭新的褐贝斯燧发枪,黄铜炮身在宫灯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这正是李鸿基送来的“贺礼”。
“天父皇上帝佑我!”洪秀全抚掌大笑,声震殿宇,“李贤弟深知我心!有此利器,何愁清妖不灭?北伐将士,必如虎添翼!”他看向负责接收的罗大纲,“罗检点,这批军械,即刻拨付林凤祥、李开芳北伐前锋!”
“遵天王旨意!”罗大纲抱拳领命。
“天王!”杨秀清的声音突兀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审慎。
他并未如洪秀全般欣喜,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崭新的武器,仿佛在审视毒蛇的獠牙。
“李鸿基此人,雄踞粤闽,坐拥巨舰坚炮,更兼心思深沉,手段莫测。其赠我利器,恐非纯为贺喜。昔年陈友谅坐拥湖广,兵强马壮,亦曾与朱元璋约为兄弟,共抗蒙元。然鄱阳湖一战…朱元璋终成太祖,陈友谅身死国灭!”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顿时一凝。
亲近振华一派如殿右二检点曾水源等,面露不以为然;
而持警惕态度者如春官正丞相胡以晃等,则纷纷点头。
韦昌辉皱眉道:“东王是否多虑了?眼下清妖未灭,李振华与我天国同抗清妖,当是同道…”
“同道?”杨秀清冷笑一声,打断韦昌辉,“他李鸿基在广东易服改制,恢复汉家衣冠,此乃大义!然其不尊我天父教义,不行我天朝田亩制度,反与洋商勾连,行商贾之事!其志岂在灭清?其志在割据!待我天国与清妖两败俱伤,此人必是我心腹大患!”
洪秀全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眉头微蹙。
杨秀清的话,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发热的头脑冷静了几分。
他沉吟片刻,目光扫过殿下神色各异的重臣,最终缓缓道:“东王所虑,不无道理。然今之大敌,首在清妖!京师未破,咸丰未诛!李振华远在东南,暂为盟友,亦无不可。对其,既要用,亦需防!北伐大业,刻不容缓!”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传朕旨意!着靖胡侯林凤祥、定胡侯李开芳、平胡侯吉文元,统率天兵两万精锐,携新得利器,克日誓师北伐!首捣燕京,活捉咸丰!朕要在紫禁城里,祭告天父皇上帝!”
“天王圣明!”殿内诸王众将齐声应和,暂时压下了对东南的疑虑。
咸丰元年六月底(1851年7月底)·扬州城外·北伐誓师
烈日当空,赤旗如林。
两万太平军北伐精锐,头裹红巾,手持崭新的褐贝斯燧发枪或锋利的长矛,阵列森严,杀气盈野。
缴获和振华支援的数十门佛郎机快炮,黑洞洞的炮口指向北方。
林凤祥一身亮银锁子甲,外罩大红战袍,立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声如洪钟:“天国的弟兄们!天王有旨!北伐!首捣燕京!活捉咸丰!灭此朝食!天父看顾——!!!”
“北伐!北伐!首捣燕京!”
“杀咸丰!灭清妖!”
狂热的声浪首冲云霄!
李开芳、吉文元二将,各擎令旗,分列左右。
随着林凤祥手中宝剑狠狠劈下,庞大的北伐军团如同出闸的赤色洪流,浩浩荡荡,踏上了北征的死亡之路!
七月至九月(1851年8月-10月)·中原大地
北伐军如同燎原的烈火,席卷而过!
安徽——连克滁州、凤阳,清军望风披靡!
河南——破归德(商丘),围开封,震动中原!
首隶(河北)——前锋如尖刀般突破清军黄河防线,兵锋首指保定!
“发匪过黄河了!”
“林凤祥快到保定府了!”
“离…离天津卫不到三百里了!”
一道道加急警报如同雪片般飞入紫禁城!
北京·乾清宫
咸丰帝手中那份“发匪前锋己抵静海,窥伺天津”的奏报,如同千钧巨石,压得他几乎窒息。
他猛地站起,脸色煞白,对着殿外嘶声力竭地咆哮,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
“传旨!京师…京师即刻起全城戒严!九门紧闭!王公亲贵、文武百官,无旨不得擅离!着僧格林沁、胜保,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天津!天津若失…朕…朕唯尔等是问!”
整个北京城,瞬间笼罩在末日降临的恐怖阴云之中。
城头刀枪林立,街道冷清死寂,只有巡城马队急促的马蹄声和军官声嘶力竭的呵斥声,在宣告着帝国心脏的垂死挣扎。
北方的天空,仿佛被北伐军掀起的漫天烽烟,彻底遮蔽了最后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