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养的花,你赔不起
初夏的午后,阳光被切割成细碎的金子,透过积了薄灰的温室顶棚,斑驳地洒在地面上。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腐烂落叶的微酸,以及某种不知名花朵的淡香。
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甚至有点颓唐。
“默子,跟你说个邪乎事儿!”
保安王胖子一口气吹完半瓶冰镇啤酒,满足地打了个嗝,把嘴里的烟换到另一边嘴角叼着。他蹲在陈默旁边,用粗壮的手指比划着,“昨晚上,我可真见了鬼了!就那棵老槐树下,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脸白的跟刷了墙似的,首勾勾地盯着我……”
陈默没理他。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一条沾着泥点的工装裤,也蹲着,身形清瘦,像一株沉默的竹子。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一盆兰花上。
那是一盆幽谷兰,花开一蒂,色泽如玉,在周围杂乱的盆栽中,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贵。他用一把小巧的竹制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小撮灰黑色的火山石,轻轻铺在兰花根部的土壤表层。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醒一位熟睡的绝世佳人。
“哎,我跟你说话呢!”王胖子见他没反应,也习惯了,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你就不怕?这可是闹鬼!要不咱们去找白叔,让他请个道士来做做法事?”
陈默终于有了点反应。他侧过头,那张素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古井无波地看了王胖子一眼。
“你少看点地摊鬼故事,比请什么都管用。”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的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头。
王胖子一听,嘿嘿笑了:“到底还是个唯物主义大学生。行了行了,当我没说。不过话说回来,默子,你在这破园子待着图个啥?你好歹也是一本毕业的,跑这儿跟花花草草打交道,一个月三千块钱,连房租都不够吧?”
陈默没再说话,低头继续侍弄他的兰花。
图个啥?
图个清静。图个这满园的植物不会说话,不会勾心斗角,不会为了利益和权势,笑着往你背后捅刀子。它们只会默默地生长,或者默默地枯萎。
简单,纯粹。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像一把电锯,粗暴地割开了这片宁静。
“吱——”
尖锐的刹车声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一辆崭新的黑色宝马X5,像一头的野牛,首接冲到了植物园锈迹斑斑的铁门前,车头几乎要亲上铁栅栏。
车门“嘭”的一声被推开。
一个脖子上戴着拇指粗金链子、穿着紧身T恤的黄毛青年跳下车,嘴里嚼着槟榔,眼神轻蔑地扫视着这个破败的园子,满脸都写着“老子天下第一”的嚣张。
他身后,还跟着三个同样打扮得流里流气的小青年,一个个吊儿郎当,看人的眼神都带着挑衅。
“什么人!这里不能停车!”
王胖子立刻站了起来,虽然心里有点发怵,但身上那套保安服给了他些许勇气。他挺着啤酒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威严。
黄毛连正眼都没瞧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啪”的一下甩在王胖子脸上。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城建和国土局的联合文件!这块地,从今天起,归我们宏发地产了!”
纸张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王胖子愣住了,脸涨得通红。
“你们……你们不能这样!这得提前通知啊!”
“通知?”黄毛夸张地掏了掏耳朵,狞笑道,“通知你这个看大门的,还是通知这些花花草草?老子现在就通知你:给你们三天时间,把这堆破烂收拾干净滚蛋!不然,别怪挖掘机的铲子不长眼!”
“你们这是强盗行径!我要报警!”一个清脆又愤怒的女声传来。
林溪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冲了出来。她扎着简单的马尾,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帆布鞋,白皙的脸上因愤怒而染上一层薄红。她是一家大学的历史系博士,为了保护这个城市最后的几片老建筑和绿地,己经奔走了一个多月。
“报警?”黄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上下打量着林溪,目光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游走,最后停留在她鼓鼓的胸前,吹了声流氓哨。
“哟,还来了个正义感爆棚的小美人。妹妹,跟哥哥聊聊呗,聊聊什么叫‘法’。在这块地上,我,就是‘法’!你信不信,你现在报警,来的警察还得客客气气地请我喝茶?”
他身后的一个小弟跟着起哄:“黄哥的面子,谁敢不给?”
林溪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们:“你们无耻!这片植物园里有三十七种濒危保护植物,还有一棵三百年的古槐,都是有备案的!你们敢动,就是犯法!”
“哈哈哈哈!”黄毛笑得更猖狂了,他仿佛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濒危植物?古槐?小妹妹,你还是太天真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东西最宝贵,那就是钱!”
为了示威,他抬起脚,狠狠地踩向路边一盆开得正盛的月季。
“咔嚓!”
陶制花盆应声碎裂,红色的花瓣和的泥土溅得到处都是,有几点泥星子,甚至溅到了林溪洁白的帆布鞋上。
“你!”林溪眼圈瞬间就红了,那是理想被现实粗暴碾压后的无助与屈辱。
而整个过程中,陈默依然蹲在那里,仿佛是个置身事外的聋哑人。他只是用一块干净的棉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幽谷兰的叶片,将那些本不存在的灰尘一遍遍抹去。
这极致的漠视,像一根针,扎进了黄毛那颗被酒精和荷尔蒙填满的脑袋里。
妈的,老子在这儿呼风唤雨,居然有人敢不把我当回事?
他吐掉嘴里的槟榔渣,一步步朝陈默走过去,皮笑肉不笑地问:“喂,那个玩泥巴的,你他妈是聋了还是哑了?”
陈默终于停下了动作。
他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平静,深邃,像结了冰的深海,没有一丝波澜,也没有一丝温度。他就那么淡淡地看了黄毛一眼,然后又垂下眼帘,继续专注于他手里的活。
仿佛眼前这个嚣张跋扈的黄毛,还不如他叶片上的一道脉络来得重要。
“我操!”
黄毛被这种无声的蔑视彻底引爆了!他感觉自己的尊严被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他抬起那只穿着名牌豆豆鞋的脚,恶狠狠地踹向陈默身边的一个空花盆。花盆翻滚着,发出“哐当哐当”的刺耳噪音。
“装你妈的深沉呢!”黄毛指着陈默的鼻子骂道,“老子跟你说话,你听不见是吧?”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盆姿态清雅、遗世独立的幽谷兰上。在一片狼藉和颓败中,这盆花的美,显得格外刺眼。
一种莫名的破坏欲涌上心头。
他狞笑着,脚尖缓缓抬起,对准了那盆幽谷兰。
“老子看这盆破草最不顺眼!”
“信不信,我一脚把它给你踩成烂泥?”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王胖子和林溪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这一幕。他们知道,那盆花是陈默的命根子。
陈默终于站了起来。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动作不急不缓。他看着黄毛,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你这一脚下去,可能得用你们整个宏发地产来赔。”
“哈?”黄毛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哈哈哈哈!我没听错吧?一盆破草,要我们整个公司来赔?你他妈是穷疯了,还是脑子被驴踢了?”
他身后的跟班也跟着捧腹大笑。
“黄哥,这小子是不是傻了?”
“我看他是被吓傻了,开始说胡话了!”
林溪也焦急地拉了拉陈默的衣角,低声说:“陈默,你别冲动,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她以为陈默是被逼急了,在说气话。
然而,陈-默只是静静地看着黄毛,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我的花,你赔不起。”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现在,带着你的狗,从我的园子里滚出去。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这番话,彻底点燃了黄毛的凶性。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老子今天不光要踩你的花,还要踩你的脸!”
他怒吼一声,抬起的脚不再有任何犹豫,带着一股恶风,狠狠地朝那盆幽谷兰踩了下去!
“老子踩了,你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