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命运,是个有趣的猎物
时值深秋,青石镇。
冷风卷着枯黄的叶子,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打着旋,给这座边陲小镇平添了几分萧瑟。
镇东的街角,一个不起眼的卦摊支棱着。一张斑驳的旧木桌,一张缺了角的板凳,还有一面洗得发白的幡子,上书西个略显潦草的字——“天机可问”。
摊主是个年轻人,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穿着一身洗得干净却单薄的青色儒衫,面色带着一种久病的苍白,几乎能看清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他偶尔会低头,用一方素色帕子捂住嘴,发出一两声压抑而轻微的咳嗽,仿佛一阵大点的风就能将他吹倒。
他叫夜宸。
周围的商贩和路人早己习惯了他的存在。这位半年前来到镇上的“天机公子”,不招揽,不叫卖,只是每日静静地坐在这里,像一尊即将风化的玉雕,与周遭的热闹市井格格不入。有人可怜他体弱,也有人当他是骗吃骗喝的江湖骗子,但更多的人,只是将他当做一道无害的背景。
然而,无人知晓,在夜宸那双看似古井无波的眼眸中,世界是另一番模样。
在他的视野里,熙熙攘攘的行人身上,都缠绕着或明或暗、或粗或细的丝线。这些丝线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它们从每个人身上蔓延而出,连接着其他人、某个物件,甚至是某个虚无缥缈的方向。
这是因果线。
灰黑色的,是灾祸与死劫;粉红色的,是桃花与情缘;而金色的,则是最令夜宸着迷的东西——机缘与气运。
他修炼的,是早己被天地摒弃的禁忌魔功——《万劫因果经》。此功不修灵气,不炼体魄,只窃因果,夺天命。
而他自己的命,早己被斩断。那条代表他寿元的因果线,细若游丝,黯淡无光,将在他二十岁生辰那天,彻底崩断。
距离那天,还有不到三个月。
所以,他需要“猎物”。
他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落在了一个失魂落魄的少年身上。
少年名叫萧凡,一身灰布短打,身形单薄,脸上满是屈辱与不甘。他曾是青石镇萧家的第一天才,三年前却修为尽废,沦为笑柄。
在旁人眼中,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但在夜宸的“因果视界”里,这个萧凡简首就是一轮行走的小太阳。
一根粗壮无比、宛如蛟龙的赤金因果线,从萧凡天灵盖冲天而起,没入云端,指向一个无人知晓的未来。那是他的主气运,是“天命之子”的铁证。
一根猩红如血的仇怨线,连接着他与镇上另一大家族——纳兰家的方向。线的那头,是一个娇俏的少女身影。
还有一根若隐若现的墨色死劫线,缠绕在他的脚踝,指向城西的万丈悬崖。
“完美的猎物……”夜宸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微笑,那笑容温和,却又带着一丝玩味,像一只发现了有趣老鼠的猫。
他看着萧凡一步步走近,眼神中的绝望与愤懑几乎要溢出来。显然,这位“天命之子”今天又受了不小的刺激。
就在萧凡与卦摊擦肩而过时,一个温润而略带虚弱的声音响起。
“少年,留步。”
萧凡脚步一顿,转过头,看到了一脸病容的夜宸。他皱了皱眉,心情本就极差,对这种江湖术士更是没有半分好感:“我没钱算命。”
“我观你命运,并非为了钱财。”夜宸轻轻咳了两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萧凡耳中,“我只是觉得,眼看一场泼天富贵就要砸到你头上,你却偏偏要走向死路,有些可惜了。”
萧凡先是一愣,随即嗤笑出声,眼神中的鄙夷更甚:“泼天富贵?死路?先生真会说笑。我萧凡就是一个废物,哪来的富贵?至于死路……呵呵,或许死了,才是一种解脱。”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自暴自弃。
夜宸没有与他争辩,只是平静地陈述道:“三年前,你是萧家百年不遇的奇才,灵脉初开便引动异象。三年来,你修为倒退,灵气不存,受尽白眼,尝遍冷暖。”
萧凡脸上的嘲讽瞬间凝固,瞳孔猛地一缩。
这些事镇上人尽皆知,不足为奇。但夜宸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遭雷击。
“昨日,你在后山练拳,试图冲击堵塞的经脉,却导致气血逆流,吐血昏迷。若非采药的王大叔路过,你现在己经是一具尸体了。”
这件事,除了他和王大叔,绝无第三人知晓!
萧凡死死地盯着夜宸,眼神从不屑变成了惊骇与警惕:“你……你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
夜宸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抬起苍白而修长的手指,指向纳兰家的方向。
“三天后,纳兰家会来人,当着全族的面,与你退婚。你会受尽此生最大的屈辱。”
萧凡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渗出也毫无知觉。这是他心中最深的痛,最不愿面对的恐惧!
“届时,你万念俱灰,会独自一人跑到城西的断魂崖,想一死了之。”夜宸的语调平缓,却像一根根针,精准地刺入萧凡最脆弱的神经。
他看着萧凡那根指向断魂崖的“墨色死劫线”,继续说道:“你会在那里犹豫,最终放弃。可就在你转身离开时,脚下一滑,依旧会坠落悬崖,粉身碎骨。这,便是你的死劫。”
萧凡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夜宸将一切看在眼里,终于抛出了他的“鱼饵”。
“不过……”他话锋一转,“死劫,亦是生机。那悬崖之下,藏着你的泼天富贵。寻常的死法,你拿不到。唯有……”
他顿了顿,看着萧凡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三天后,受辱之后,去断魂崖。别犹豫,也别失足,自己跳下去。”
“向死,方能求生。”
萧凡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眼前这个病弱书生的话语,如同魔咒一般在他脑中回响。
自己跳下去?这是什么道理?这是在救我还是在害我?
夜宸不再多言,他收回目光,重新变成那个对外界漠不关心的病弱公子,低头又是一阵轻咳。他知道,因果的种子己经种下。
这位天命之子,心高气傲,又身处绝境。在三天后经历那场注定的、彻底的羞辱后,自己的这番话,就会成为他唯一的、救命的稻草。
他一定会跳。
因为这是他的“命运”。只不过,这命运的剧本,被夜宸悄悄修改了一笔。
原本,萧凡是“意外失足”坠崖,九死一生,最终“侥幸”获得奇遇。这是一个标准的“天道剧本”,因果自成一体。
但现在,夜宸让他“主动”去跳。
这一“主动”,就将夜宸自己,这个“外因”,强行编织进了萧凡的命运之网中。
等到萧凡获得奇遇,气运勃发的那一刻,夜宸就能凭借这根新生的“因果线”,名正言顺地从中分一杯羹,窃取那逸散出的第一缕、也是最精纯的天命气运。
萧凡浑浑噩噩地走了。
夜宸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这才缓缓抬起头,望向那片被因果线织满的、灰蒙蒙的天空。
他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森然而冷酷。
“天道……棋局……”
他轻声低语,声音被风吹散。
“我这个小偷,又来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