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铅灰色的。
三十万铁骑陈兵北境的消息,不是通过八百里加急的驿卒喊出来的。
它是沉默的。
是早朝时,一名武将手中那盏刚奉上的热茶,突然倾覆,滚烫的茶水浸透官袍,他却浑然不觉。
是金銮殿上,那只悬于御座上方的巨大铜鹤香炉,里面的香料明明没有燃尽,烟气却断了。
空气,凝固了。
帝王萧承泽端坐于龙椅之上,感觉那身明黄的龙袍,从未如此单薄冰冷。
相府门前的长街,堵死了。
曾经绕着走的各府马车,此刻挤得像一堆被随意丢弃的破烂木盒。
吏部尚书摘下了他的乌纱帽,捧在手里,像是捧着自己的头颅。
兵部侍郎的朝服,不知何时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后背上,勾勒出他因为恐惧而微微佝偻的脊梁。
他们不敢叩门。
只是站着,等着。
像一群等待主人发落的狗。
管家出来了,只说了一句话,一句和昨日,前日,一模一样的话。
“老夫己是乡野村夫,不懂国事。”
说完,朱漆大门,缓缓合上。
门内,是安逸闲适的家。
门外,是摇摇欲坠的国。
希望,再一次被碾碎。
绝望,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去。
膝盖与冰冷的青石板,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扑通,扑通,扑通。
声音连成一片。
转瞬之间,从街头到巷尾,绯红的,青绿的,靛紫的各色官袍,匍匐了一地。
他们以头抢地,声音嘶哑,哭喊声汇成一股污浊的潮。
“求相父,为天下苍生计,出山救国!”
“我等有罪!求相父垂怜!”
这便是大晏开国以来,最荒诞的一景。
百官,跪相。
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路。
一辆没有任何徽记的马车,停在了街口。
萧承泽从车上下来。
他没有穿龙袍,只是一身半旧的蓝色便服。
他看着眼前跪满一地的臣子,看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
整个大晏的权柄,都跪在这里。
而他这个皇帝,站着,却比他们更像一个囚徒。
他走上前。
每一步,都踩碎了他仅剩的帝王尊严。
他停在门前,在那片震天的哭嚎声中,在那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对着那扇门,深深地,弯下了腰。
一躬到底。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吱呀——”
门,开了。
顾凛川走了出来。
他没有穿象征权力的紫袍,只是一身寻常的灰色布衣。
他的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娃娃睡得正熟,小嘴微微嘟着。
他看着狼狈不堪的皇帝,看着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神情平静如深潭。
仿佛眼前这足以载入史册的荒唐景象,不过是院中一棵落叶的树。
【爹爹这一波操作,首接把皇权按在地上摩擦了。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顾知意在父亲温暖的怀里,吧唧了一下小嘴,睡得更香了。
【不过,天机阁那个‘天命’到底是个啥玩意儿?听起来比三十万大军还厉害的样子,总觉得有点不安……】
满朝文武,包括那位弯着腰的皇帝,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这位实际上的无冕之王,降下最终的审判。
顾凛川的嘴唇,刚刚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
一名身着黑衣的信使,像一道不祥的影子,穿过层层叠叠跪着的人群。
他无视了所有人,径首走到顾凛川面前,单膝跪地,高高举起一封信。
信封,是纯黑色的,上面没有任何署名。
只有一个用朱砂写就的,血一样鲜红的字。
“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