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一支没有仪仗,没有旗号的车队,压着黎明前的薄雾,驶出了京城。
车辙碾过青石板,声音沉闷,像是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皇帝萧承泽的龙辇,跟在顾家那辆朴实无华的马车之后。
车内,明黄的软垫从未如此扎人。
他像一个囚犯,而不是君王。
萧承泽忍不住,掀开了车帘一角。
前方那辆马车,稳稳行驶,像一口移动的棺材,装着他所有的恐惧。
【哇,这皇帝抖得跟筛糠似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爹要带他去上坟呢。】
【哦,好像也差不多,毕竟此行的目的,就是去刨人家萧氏王朝的祖坟嘛。】
顾知意在娘亲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轻微的颠簸,内心疯狂吐槽。
她娘亲柳月茹的呼吸很平稳,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爹爹顾凛川闭目养神。
他一只手,始终紧紧握着妻子的手,不曾松开分毫。
另一只手,则有节奏地,轻轻拍着顾知意的背。
仿佛外界的一切风刀霜剑,都与他无关。
午时,烈日当头。
车队抵达一处官家驿站。
驿丞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腰弯得几乎要折断。
早己备好的茶水,被殷勤地端上。
三哥顾修武策马半日,早己口干舌燥,伸手就要去端那碗凉茶。
一只轮椅,轻轻撞了一下他的小腿。
顾修武端碗的动作,在半空中一滞。
【咦,这茶水里加了“软筋散”耶。】
【真是老套的江湖把戏,下三滥的手段。】
【天机阁就这点水平吗?看不起谁呢?】
顾知意的小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嫌弃地皱了起来。
轮椅上的顾修文,听见了妹妹的心声。
他抬眼,对父亲顾凛川,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顾凛川那双阖着的眼睛,睁开了。
一线寒光,穿透了驿站内浑浊的空气,越过所有人,落在了皇帝萧承泽的身上。
他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
“陛下,驿站上下似有异心,劳烦您亲自处置。”
萧承泽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这不是商议。
是命令。
他知道,这是顾凛川的试探,也是一道他无法拒绝的旨意。
他从未亲手处理过这种血腥之事。
他的帝王之术,是在朝堂,在奏折,在人心算计之间。
可现在,顾家的三兄弟,三道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的视线,像三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萧承泽的喉结上下滚动。
他听见自己用一种颤抖的、陌生的声音下令:“来人……将驿丞……拿下。”
话音刚落。
那名驿丞的脸色骤变,眼中凶光一闪,竟从靴中抽出一柄匕首,向着萧承泽扑来!
皇帝的侍卫,更快。
刀光一闪,血光迸现。
驿丞的身体,首挺挺地倒了下去,温热的血,溅到了萧承泽的袍角。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萧承泽死死攥住拳头,强撑着没有失态。
他在顾凛川的压迫下,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帝王的染血。
顾凛川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仿佛,只是看了一场无聊透顶的戏。
车队继续前行。
萧承泽坐在自己的龙辇里,怔怔地看着自己还在发抖的双手。
他对顾家的恐惧,在这一刻,掺入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如敬神魔。
黄昏。
残阳如血。
车队在一处山脚下停住。
远处,一座巨大的山脉,轮廓在夕阳下扭曲狰狞,像一头蛰伏了千年的巨兽,沉默地等待着他们。
大哥顾修明立于高处,远眺山峦,返回车前。
他沉声报告。
“父亲,那就是断龙山。”
“山中,有雾。”
“很不对劲。”
断龙山下,没有路。
图穷匕见,舆图的终点,是一片死寂的乱石谷。
碎石嶙峋,野草枯败,风吹过,卷起几声鬼哭般的呜咽。
皇帝萧承泽的车辇停下,他掀帘的手,在微微发抖。
没有入口,没有机关,什么都没有。
一个念头,突然产生在他的脑海中。
这是局。
顾凛川将他从京城骗出来,是要在这荒山野岭,行那废立之事。
【这帮人真笨,电视剧里演的入口不都在瀑布后面吗?】
【哎,不对,这本书不走寻常路。我记得作者写过,真正的入口是旁边那棵快要死的歪脖子树,树洞里有个开关。】
百无聊赖的心声,在顾家人的脑海里响起。
坐在轮椅上的顾修文,耳朵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转动轮椅,平稳地碾过碎石,来到谷边一棵毫不起眼的歪脖子树下。
树干上布满苔藓,了无生机。
他伸出手,在粗糙的树皮上缓缓摸索。
片刻,他指尖一顿,按下了一处微陷的树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