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梅雨季的雾霭如一层薄纱,却裹着刺骨的凉。沈清禾坐在 "半塘春" 新换的木门前,左手执着竹丝,正在修补一把明代古伞。她的右袖管空荡荡地垂在身侧,偶尔被风掀起,露出肘间狰狞的烧伤疤痕 —— 那形状竟与顾氏文创工作室门楣上的 "砚" 字分毫不差。
顾砚之站在巷口,透过雾帘,看见她咬着竹丝的侧脸。十年前,她也是这样专注地替他修补烧坏的瓷杯,那时她的指尖还泛着健康的粉红,如今却因长期用银针止痛而布满细密的茧。他的口袋里装着最新的诊疗报告:关节炎导致神经坏死,左手也将面临运动障碍。
"顾总,故宫修复项目需要您确认。" 助理的声音打断思绪。顾砚之摸向西装内袋,那里藏着沈清禾遗落的碎瓷 —— 上面用极细的金粉写着 "砚" 字,是她十八岁时的笔迹。他想起监控里她深夜用左手练习缠丝的画面,每一根竹丝都缠错九次,正如他错过的九年时光。
沈清禾听见脚步声,抬头时正撞上顾砚之复杂的目光。他的衬衫第二颗纽扣永远松着,露出锁骨下方淡淡的红痕 —— 那是她昨日失控时留下的齿印。"沈小姐,故宫邀请您参与修复......" "抱歉,我左手不便。" 她的声音像冰雾,截断了他的话。
雾霭中传来瓷器碎裂声。沈清禾看着顾砚之指间滑落的茶盏,碎片上缠着熟悉的竹丝 —— 正是她偷偷修复的顾父遗物。"为什么要瞒着我?" 他的声音沙哑,"这些年你究竟......" "顾总该不会以为,凭一个茶盏就能弥补?" 沈清禾冷笑,抓起一把碎瓷刺向他,"你父亲的配方,我用右手换的!你母亲的烟柳帕子,我用半条命护的!"
碎瓷划破顾砚之的手背,鲜血滴在她的竹丝上,晕开暗红的花。她突然想起火场中,他将她护在身下时,后背被竹架扎出的血珠也是这般模样。但此刻,那些温暖的回忆早己被十年的误会腌制成毒。"清禾,我关了 AI 设计线,重建了手工窑......" "那又如何?" 她打断他,"你的手工窑里,可有我的位置?"
雾越来越浓,模糊了彼此的表情。顾砚之看见她耳后新添的白发,想起她诊疗单上 "长期熬夜导致器官衰竭" 的字样。他想伸手替她拢拢被雾水打湿的围巾,却触到她颈间戴着的银戒 —— 那是他十五岁送的生日礼物,戒面刻着 "禾" 字,此刻却被磨得发亮,像她十年未改的执念。
"沈清禾!" 他突然失控,抓住她的左手按在自己胸口,"这里每天都在疼,像有把刀在剜!你以为我真的看不出你鞋底的 ' 砚' 字?真的不知道你橱柜里的十二匣碎瓷?" 她想挣脱,却听见他闷声说:"我调整工作室温度到 24℃,因为你说过那是竹丝最舒展的温度......"
沈清禾的心脏猛地抽搐。这个温度,是她十六岁时随口说的,没想到他竟记了十年。但想起发布会那天他的冷漠,想起他一次次用 "修复订单" 折磨她,她的心又结上冰层。"顾砚之,你知道最残忍的是什么吗?" 她盯着他眼底的血丝,"是你在我以为看到光的时候,又亲手把我推进深渊。"
远处传来闷雷,雾霭中隐约可见消防车的红光。沈清禾的瞳孔骤缩 —— 又是火灾。顾砚之本能地将她护在身后,却被她狠狠推开。"别碰我!" 她尖叫着后退,撞上堆在门边的瓷器,碎片西溅中,她看见他眼中闪过的惊恐,与十年前火场中的少年如出一辙。
"清禾,这次换我保护你!" 顾砚之扑过来时,沈清禾己被碎瓷划破大腿。她望着他慌乱的模样,突然笑了 —— 原来有些本能,真的不会被误会消磨。但当她看见他口袋里掉出的诊疗单,笑声又戛然而止。"原来你早就知道......" 她低语,"却看着我用左手练缠丝,看着我疼到晕倒......"
雾雨终于变成暴雨,浇灭了远处的虚惊一场。顾砚之抱着她冲进雨中,听见她在怀里呢喃:"顾砚之,我们的十年...... 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像这把破伞,漏洞百出?" 他低头,看见她左手紧攥着他的领带,指缝间渗出的血,在他胸前画出半朵残缺的莲。
医院的长廊里,顾砚之望着手术室门上的红灯,终于敢打开沈清禾的抽屉。里面除了扶他林和银针,还有九十九封未寄出的信,每一封都写着:"小砚,今天的莲又开了......" 他颤抖着抽出最后一封,信纸边缘焦黑,是火场中抢救出的残页,上面只有半句话:"我画的半开莲,其实是......"
暴雨敲击着玻璃窗,顾砚之将那半句话补全:"是等你归来的,伞骨。" 但此刻,他终于明白,有些等待,不该被误会淋湿;有些真心,不该被执念灼伤。只是当他想通时,手术室的灯己亮起,医生说:"患者左手神经受损,可能......"
雾散了,晨光中,顾砚之坐在沈清禾床边,握着她缠着绷带的左手。她睁开眼,看见他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想起年少时他说过的话:"清禾,等我们老了,就开个伞铺,你画莲,我烧瓷。" 如今,伞铺还在,人却己伤痕累累。
"顾砚之," 她的声音轻得像雾,"以后别再来了。" 他想摇头,却看见她眼底的决绝。窗外,暴雨后的阳光刺破云层,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光斑,像极了他们曾一起看过的,瓷窑里跃动的火光。
这一次,顾砚之没有挽留。他轻轻放下她的手,将那枚刻着 "半开莲" 的银戒放在枕边,转身走进仍在滴落的雨幕。长廊尽头的垃圾桶里,躺着他撕碎的诊疗单,和一封永远不会寄出的道歉信。
雾起雾散,有些故事,终究要在雨季的尽头,画上残缺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