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的梅雨季进入最浓稠的阶段,河坊街的青石板像浸在墨水里的宣纸,连空气都泛着苦涩的潮气。沈清禾坐在 "半塘春" 的门槛上,左手缠着新换的绷带,指尖还在不受控地颤抖。她面前摆着故宫送来的修复古伞,伞骨上的竹丝需要 0.1 毫米的精度,可她试了十七次,都因左手无力而失败。
顾砚之站在街角的屋檐下,看着她反复掉落的竹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的西装内袋里装着从德国带回的纳米竹丝 —— 这种材料柔韧如绢,能减轻手部负担,却被她一次次拒绝。手机屏幕亮起,是助理发来的消息:沈小姐退回了所有艾草热敷包。
"顾总,该去故宫了。" 司机的提醒打断思绪。顾砚之摸向裤兜,那里装着沈清禾的诊疗报告:左手手指伸肌腱断裂,建议永久告别手工操作。报告上的日期刺痛了他的眼 —— 正是她接到故宫邀约的那天。
沈清禾听见汽车引擎声,抬头时正看见顾砚之从黑色轿车中走出。他的领带换成了靛蓝色,与她十八岁送他的那条一模一样。"沈小姐,故宫修复需要双人协作......" "顾总找别人吧。" 她打断他,将古伞推到一旁,却在起身时碰倒了身后的瓷瓶。
碎裂声中,顾砚之本能地伸手去护,却被锋利的瓷片划破脸颊。鲜血滴在沈清禾的手背上,她看着那抹红,突然想起十年前火场中,他替她挡住横梁时,血也是这样滴在她手腕的 "砚" 字疤痕上。"疼吗?" 她听见自己问,语气却冷得像冰。
“没有你疼。”顾砚之捡起一片碎瓷,上面粘着她的艾草香。他想起监控里的画面:每个深夜,她都会用瓷片刮掉掌心的老茧,露出下面新鲜的血痂。"清禾,让我帮你......"" 你只会帮倒忙!" 沈清禾尖叫着推开他,却因重心不稳摔倒在碎瓷堆里。
顾砚之扑过去抱住她时,感觉到她后背硌着什么硬物。伸手一摸,竟是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十二支用过的止痛泵,每支上面都用极小的字刻着日期 —— 正是他每次送 "修复订单" 的日子。"这些年,你就是这样撑过来的?" 他的声音哽咽,"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 沈清禾抓起一支止痛泵刺向他,"就像你告诉我,发布会的 ' 半开莲 ' 是 AI 设计?就像你告诉我,你母亲的死是我父亲的错?" 泵头刺破他的衬衫,在胸口留下一个血点,"顾砚之,你这里根本没有我,只有你可笑的仇恨!"
雨突然变大,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混着两人的血。顾砚之任她发泄,首到她耗尽力气瘫在怀里,才轻轻抽出她攥着止痛泵的手。她的掌心布满针眼,有的己经化脓,看得他心脏抽搐。"清禾,我错了......" 他低语,"我己经关掉了所有 AI 生产线,现在的每把伞都是手工绘制......"
"那又怎样?" 沈清禾冷笑,"你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你对传统工艺的践踏?对我十年心血的侮辱?" 她指着作坊里的展架,那里摆着顾氏文创曾经的 "半开莲" 伞,每一把都像耳光,抽在她脸上。顾砚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突然发现每把伞的伞骨处都有极细的划痕 —— 那是她偷偷刻下的 "砚" 字。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沈清禾从他怀里挣脱,"我每天在你设计的伞上刻你的名字,就像...... 就像把心剖出来给你看。" 她抓起一把伞狠狠砸在地上,伞骨断裂的声音像极了她破碎的灵魂。顾砚之这才注意到,每根断裂的伞骨里都藏着一根银线,在雨中闪着微弱的光。
"那是......" "是我十年的光阴。" 沈清禾低语,"每根银线代表我等你的 365 天。现在,它们全断了。" 顾砚之蹲下身,捡起那些银线,发现每一根上都刻着极小的字:"小砚今天笑了"" 小砚又熬夜了 ""小砚路过我的作坊"......
雨声渐急,沈清禾看着他颤抖的指尖,突然觉得很累。她撑着墙站起来,却因左手无力再次摔倒。顾砚之想扶她,却被她用眼神制止。"顾砚之,我们之间己经碎得像这些瓷片,再也拼不回去了。" 她望着门外的雨幕,"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吧。"
顾砚之看着她爬向作坊深处,背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纸。他的目光落在她掉落的铁皮盒上,发现盒底刻着一行小字:伞骨可断,人心不可断 —— 致小砚。那是她十八岁的笔迹,却在十年后,成了最锋利的讽刺。
深夜,沈清禾躺在作坊的藤椅上,听着雨水敲打屋顶的声音。她的左手终于不再颤抖,却也失去了所有知觉。月光透过破窗照进来,落在她腕间的银戒上,戒面的 "禾" 字被磨得几乎看不清。这时,她听见门外有动静,挣扎着起身,却看见顾砚之浑身湿透地跪在门口,手中捧着一堆碎瓷。
"清禾,我想明白了。" 他的声音混着雨水和泪水,"这些年我一首在用伤害你的方式保护你,却不知道真正的保护是站在你身边。" 他举起手中的碎瓷,"这是我父亲的茶盏,也是你修复的第一件瓷器。现在,我想请你教我...... 用竹丝修复它。"
沈清禾看着他眼中的诚恳,心中泛起苦涩。她想拒绝,却看见他掌心密密麻麻的伤口 —— 那是他连夜用竹丝练习缠结留下的。"顾砚之,你知道修复瓷器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她轻声问。"是耐心,是爱。" 他答。
"不。" 沈清禾摇头,"是承认破碎。" 她从他手中接过碎瓷,任由它们从指缝间滑落,"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就像我们......" 话音未落,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碎瓷上,宛如绽放的 "半开莲"。
顾砚之冲过去抱住她,感受着她越来越轻的重量,终于崩溃大哭。他想起母亲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清禾是砚儿的伞骨,要珍惜。可当他读懂这句话时,他的伞骨己经千疮百孔,再也撑不起任何风雨。
雨还在下,沈清禾靠在他怀里,望着窗外朦胧的月光。她想,也许有些故事注定要以悲剧收场,但至少,在这场雨里,他们都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失去。而有些爱,或许只能藏在破碎的瓷片里,藏在未说完的话语中,成为永远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