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停歇后的空气里浮动着潮湿的腥气,柏油路面蒸腾起细碎的白雾。靳年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泛白,后视镜里,林薇的红色跑车如鬼魅般缀在后方三个车位,猩红尾灯在暮色中明明灭灭,像极了她涂着蔻丹的指尖。
地下车库的感应灯忽明忽暗,照得水泥柱上的涂鸦影影绰绰。靳年将车拐进专属车位,余光瞥见拐角处晃动的荧光色编织袋。深秋的风卷着枯叶灌进车库,那个佝偻的身影裹着褪色的藏青棉袄,正踮脚去够高处的矿泉水瓶,枯瘦的手腕在袖口晃荡,像一截摇摇欲坠的枯枝。
轮胎碾过减速带的震动让靳年猛然回神。他眯起眼睛,看着老人颤巍巍踩上锈蚀的折叠梯,梯子在水泥地上发出吱呀的呻吟。当月光掠过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时,他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 是顾念的母亲,那个总在视频里笑着给他塞糖果的阿姨,此刻正用铁丝勾出垃圾桶深处的易拉罐,白发在穿堂风里凌乱如荒草。
“阿姨!” 靳年的喊声在空旷的车库里炸开。顾念母亲浑身一震,梯子应声倾斜。千钧一发之际,他冲上前托住梯身,掌心却触到老人单薄得硌人的脊背。老人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里先是惊恐,继而认出他后泛起慌乱的涟漪:“小靳?你怎么...”
易拉罐从编织袋的破洞滚落,在地面敲出清脆的回响。靳年蹲下身捡拾,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罐,突然想起顾念说过的话:“我妈化疗后总说不缺钱,让我别操心。” 而此刻,老人脚边散落的止疼药盒,和编织袋里堆叠的废纸壳,无声地撕碎了所有谎言。
“阿姨,您这是...” 靳年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注意到老人袖口露出的纱布,边缘己经泛黄,显然是反复使用过的。记忆突然闪回七年前,父亲书房里那场隐秘的对话 ——“星芒设计的窟窿填不满,顾振国迟早要跪着求我们”,当时他以为那只是商场上的狠话,此刻却与眼前场景重叠成刺目的真相。
顾念母亲慌忙去抢编织袋,枯瘦的手指在颤抖:“别告诉念念!”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好不容易撑着公司,我不能再添乱...” 话未说完,剧烈的咳嗽撕裂空气,老人弯着腰,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靳年扶住老人的手猛然收紧。他想起顾念在他卧室看到高考日历的模样,泪水砸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那时他以为,自己承受的七年相思己是极致,却不知她独自咽下了多少辛酸。此刻,老人藏在皱纹里的疲惫,和那些被碾碎的尊严,像重锤般击打在他心上。
“阿姨,您为什么不告诉我?” 靳年的声音沙哑,“我可以...” “不行!” 老人突然打断他,浑浊的眼睛里泛起血丝,“当年你爸说... 说只要念念签了协议,就会注资星芒。” 她剧烈喘息着,每句话都像从胸腔深处挤出来,“可钱根本没到账,老顾... 老顾的公司就这么垮了。”
车库的顶灯突然闪烁两下,在老人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靳年感觉浑身血液都在逆流,父亲临终前攥着的那张皱巴巴的协议,此刻在记忆里突然变得滚烫。他曾以为父亲是被商业对手算计,却从未想过,那个让顾念家破人亡的推手,竟然是自己最敬重的父亲。
“后来呢?” 靳年的声音冷得可怕。老人抹了把脸,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老顾走后,我不敢找你们。” 她低头着编织袋的破口,“念念以为是经营不善,我... 我怎么忍心告诉她,她签的是卖身契。”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是顾念发来的消息:“查到账本有问题,林薇和白氏集团的资金往来...” 靳年看着屏幕,却感觉那些字都变成了扭曲的符号。他想起顾念在宴会厅被母亲羞辱时倔强的眼神,想起她在他卧室小心翼翼折起高考日历的模样,所有的深情与信任,此刻都化作尖锐的讽刺。
“小靳,答应我别告诉念念。” 老人拽住他的袖口,“她刚从丧母的打击缓过来,我不想...” “阿姨,您别说了。” 靳年脱下西装外套披在老人肩上,布料下嶙峋的肩胛骨硌得他掌心生疼。他突然想起小时候,顾念母亲总在家长会后塞给他烤红薯,香甜的气息混着她温和的笑:“小靳要多照顾我们念念啊。”
车库外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林薇的笑声穿透墙壁:“靳年,躲在这里和什么人幽会呢?” 靳年将老人护在身后,看着那抹艳丽的红色身影从拐角转出。林薇扫过地上的编织袋和老人,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这就是你的未婚妻?母亲居然靠捡破烂...” “闭嘴!” 靳年的怒吼震得墙面簌簌落灰。
林薇挑眉,从手包里掏出张支票晃了晃:“不如这样,只要你解除婚约,我可以帮这位老人家...” “不需要。” 靳年的声音像淬了冰,“但你最好管好自己的嘴,否则...” 他没说完的威胁在空气中流转,林薇冷哼一声,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扬长而去。
顾念母亲拽了拽他的衣角:“别为了我得罪人。” 老人从口袋里摸出块皱巴巴的手帕,上面绣着半朵残败的梅花,“这是念念小时候给我绣的,说等她成了大设计师,要给我盖最漂亮的房子。”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可现在,我连她结婚的嫁妆都...”
“阿姨,会有的。” 靳年蹲下身,首视老人浑浊的眼睛,“我会让念念得到她应得的一切。” 他想起高考倒计时日历背面的简笔画,那枚歪歪扭扭的戒指,突然觉得命运可笑又残忍 —— 当年的承诺,竟要用这么多眼泪来偿还。
走出车库时,暮色己经浓稠如墨。靳年看着老人佝偻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手机再次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立刻回家,董事会要讨论你和林薇的婚事。” 他握紧手机,指甲几乎掐进屏幕。远处的霓虹在雨洼里碎成光斑,像极了顾念眼泪坠落时的模样。
回到公寓,靳年打开书房保险柜,取出那本黑色账本。泛黄的纸页间,父亲的签名依然遒劲有力,而其中一笔笔流向星芒设计的 “资助款”,此刻看来都像是张张催命符。他翻到最后一页,夹着的照片上,顾念和父亲站在星芒设计的老办公楼前,两人脸上都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窗外突然又下起雨,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是无数人在无声哭泣。靳年摸出手机,调出七年前的那封未发送的邮件,收件人是顾念,正文只有一句话:“等我回来娶你。” 他按下发送键,看着邮件消失在网络的洪流中,突然起身抓起车钥匙。
暴雨中,他的车朝着顾念的公寓疾驰。后视镜里,林薇的跑车再次出现,但他无暇顾及。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 —— 他要告诉顾念所有真相,他要亲手撕碎那些谎言,他要让她知道,这一次,无论前方有多少荆棘,他都不会再松开她的手。而在靳家老宅,靳母看着监控里儿子疯狂的举动,握紧了手中的翡翠佛珠,眼底闪过一丝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