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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伸过来的手，骨节分明，掌心向上，带着不容忽视的、温和却坚定的存在感，悬停在林小满眼前不足半尺的距离。
空气仿佛凝滞。窗外的雨声、教室里最后一个人离开时桌椅的轻响、甚至墙壁上挂钟秒针的滴答声，都倏然退远。林小满的世界被压缩到极致，只剩下眼前这只手，和陈然脸上那抹还未褪尽的、带着阳光破云般暖意的笑容，以及那双此刻专注地、一瞬不瞬凝视着她的深瞳。
那只手像一个无声的叩问，敲在她紧闭的心门上，发出沉重的回响。
“请多多关照。”他刚才的话，还带着余温，在空旷的教室里轻轻震颤。
回应。她需要一个回应。哪怕只是礼节性的、最轻微的一碰也好。
可她的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指尖冰凉得如同窗外屋檐滴落的雨水。血液像是凝固在了血管里，巨大的羞窘和一种更深的、源于“为你而来”所带来的、挥之不去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根本抬不起自己的手臂。她想逃，想缩回自己熟悉的蜗壳，用厚厚的书本重新筑起堡垒。大脑被无数个问题撕扯：他为什么笑得那么好看？为什么态度转变这么大？那句“为你而来”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只手，是新的陷阱吗？
时间在一秒一秒流逝。陈然的目光依旧沉静，带着一种近乎耐心的等待。他嘴角的笑意淡去了一些，却没有收起手的意思。那等待的姿态本身，就带有一种无声的压力。
林小满甚至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膜里轰响，震得她头昏脑涨。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沉重的寂静压垮，下一秒就要崩溃夺门而出时——
她的视线，无意间、死死地落在了陈然桌面一隅。
那里压着物理课上那张救命的草稿纸，露出一角。上面他清晰的笔迹、那简洁精准的受力分析图，像一道微光，刺破了她眼前的迷雾和恐惧。
那上面是他的字迹。在课堂上，在她最无助的绝境里，是这字迹给了她救命的绳索。
这一瞬间的闪回，像投入沸水的冰粒，让翻滚的情绪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空白。一种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名为“感激”的情感，战胜了几乎将她淹没的恐慌和羞窘。
林小满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缺氧的人汲取空气。她没有看向陈然，只是死死盯着那只手下方一小块干净的桌面，仿佛那里有她生命的答案。
然后，在陈然平静的注视下，她用了全身残余的力气，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那只微微颤抖的右手。
没有交握。
她的指尖，像一只受惊的、小心翼翼试探冰水的蝴蝶，飞快地、极其轻微地在陈然干燥温暖的指节外侧靠近指甲盖的地方，蜻蜓点水般极快地蹭了一下。
微凉的触感一掠而过，甚至不及雨滴落在皮肤上的停留时间长。
紧接着，她像被什么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动作快得带起一小股气流。
完成了！
巨大的虚脱感和更强烈的羞耻感瞬间席卷而来。林小满脸颊滚烫得如同烧红的烙铁，耳朵尖也红得滴血。她根本不敢看陈然的反应，猛地低下头，胡乱抓起桌上的书包带子就往肩上一甩，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仓皇。
“再……再见！”
声音依旧细若蚊呐，带着浓重的鼻音。她几乎是同手同脚、跌跌撞撞地冲出座位，头也不回地逃离了教室，只留下书包撞击桌角的哐当回响在身后。
首到一口气冲出教学楼，冰冷的、饱含水汽的空气猛烈灌入口鼻，林小满才感觉自己像重新浮上水面般喘过气来。胸口剧烈起伏着，脸依旧烫得厉害。她脚步虚浮地走在湿漉漉的回家路上，撑着那把有些破旧的折叠伞。雨水敲打伞面的声音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让她混乱沸腾的思绪稍稍冷却。
她开始回想刚才那惊魂一触。
只是蹭了一下他的指关节……这么细微的回应，几乎等于没有回应吧？他会失望吗？会觉得她没礼貌、不知好歹吗？会不会……生气？那句“请多多关照”，像个小锤子，在她心里反复敲打着，敲出愧疚。
然而，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陈然脸上的笑容。在她冲出门前的最后一眼余光里，他似乎……没有生气？
好像……好像在她那笨拙到可悲的指尖触及他皮肤的瞬间，他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快、极淡的、类似……满意？ 或者……了然？
像是对她最终哪怕极其微弱的回应，都并不意外，甚至有些……意料之中？
这个念头让她更加混乱了。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同桌宋晓晓的短信。林小满赶紧掏出来，借着昏黄路灯的光线一看：
“满姐！！！新同桌咋样？？？惊天大帅哥啊！听说学习还贼好？有没有被帅晕？快说说！！[星星眼][星星眼]”
看着那一连串的感叹号和表情符号，林小满脸上刚刚褪下去一点的红晕又悄悄爬了上来。她对着屏幕愣了几秒，手指悬在虚拟键盘上，犹豫了好久。
要怎么说？说他带着目的性的“为你而来”？说他课堂上不动声色的“英雄救美”？说他在众目睽睽下主动要求坐在自己这个“隐形人”旁边？还是说那场伞下无声的压力和最后让她落荒而逃的重新自我介绍？
最后，林小满只打下了几个字，发送过去：
“还……还行。有点怪。”
刚发出去没多久，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宋晓晓发来的一张照片。
教室里人己经走空了，只剩一盏日光灯孤零零地亮着。照片的角度，正是从教室后门偷偷拍的。镜头对准的是她的座位——准确的说是她座位旁边。
照片里，陈然一个人坐着，还没离开。他微微侧着身，看向旁边空着的座位（林小满的位置），似乎在发呆。昏白的光线落在他略显的发梢（伞下淋到的雨还没干透），侧脸的轮廓一半在明处一半隐在暗影里，看不清表情，只能感觉到一种……奇特的沉默和专注。
而在他的面前，正是那张物理课上画了受力图的草稿纸。他修长的手指，正无意识地点着草稿纸的空白区域——恰好是林小满指尖刚才飞速蹭过的、他指节的位置附近。
照片下方，是宋晓晓附上的最新留言：
“怪啥？！[奸笑] 他看你空位看了好一会儿！还摸你那半边桌子来着！啧啧啧，满姐，春天要来咯~”
照片像是具有某种魔力。林小满看着照片里那个沉默而专注的侧影，看着他指尖无意识触碰的位置，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了。
她停下脚步，站在雨中，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冰凉的雨水似乎从伞沿的缝隙飘了进来，落在颈后，激得她微微一颤。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模仿着照片里陈然的动作，无意识地触碰了一下自己校服衣领旁边的位置——那是下午物理课被他指尖覆盖过的、桌面残留温度曾让她心神不宁的肌肤上方。
一股微妙而陌生的热流，从被触碰的皮肤处悄然升起，迅速弥漫开，甚至冲淡了伞外雨水的冰冷。
那张草稿纸……那指尖触碰的位置……
林小满猛地将手机按在胸口，像是在捂着一块突然变得滚烫的烙铁。
雨伞隔绝了整个世界。只有自己激烈的心跳声，在雨夜的寂静里，砰砰作响，一声声，像是在回应着那张照片传递出来的、遥远教室里的无声讯号。
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而混乱的悸动，彻底搅乱了她的步伐，也搅乱了这个潮湿寒凉的雨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