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录:每夜一个民间诡异故事

第31章 沉潭祭品

加入书架
书名:
诡异录:每夜一个民间诡异故事
作者:
兮子南
本章字数:
18306
更新时间:
2025-07-07

《沉潭祭品》

黑水村嵌在莽莽群山的皱褶里,村口那条终年呜咽的黑水河,像一条勒紧脖颈的墨色绸带。河水黏稠得化不开,深不见底,倒映着两岸陡峭、狰狞的山崖,阴森得让人不敢久视。河水日夜奔流,却奇异地从不带走岸边的任何东西——无论枯枝败叶,亦或是不慎落下的草帽,都会在漩涡里打转,最终沉没,如同被潭底某种无形的力量死死攥住。

村里的老人总在烟袋锅明灭的火光里,用浑浊的声调一遍遍重复着那个古老的恐惧:河底住着一位神灵,一位主宰着黑水河喜怒哀乐的“河神”。它贪婪,嗜血,每年春夏之交,当山巅的积雪消融,浑浊的雪水裹挟着泥石咆哮而下时,便是它索要祭品的时节。若不能献上一位纯洁无瑕的处子少女,滔天的洪水便会挣脱河床,化作狂怒的巨兽,将整个黑水村碾成齑粉,连同祖宗传下的那点微薄血脉,彻底抹去。

这血腥的契约,是刻在每一个黑水村人骨髓里的诅咒。年年如此,从不例外。

今年,那根决定生死的、被无数双汗湿的手得油亮的竹签,带着宿命的冰冷,从签筒里跌落在地。竹签末端,一道刺目的红漆标记,在祠堂昏暗摇曳的油灯下,如同凝固的血珠。它不偏不倚,指向了人群里那个纤弱的身影——柳月。

祠堂里死一般的寂静骤然被打破,随即又被一种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空气所取代。压抑的啜泣声,从柳月身后传来,是她母亲,那个己被岁月和恐惧压弯了腰的妇人,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倒在地,只余下喉咙里破碎的呜咽。柳月的父亲,铁匠柳老栓,一张黝黑的脸膛涨成了猪肝色,布满老茧的双手攥得指节发白,青筋在粗壮的手臂上蚯蚓般暴起。他死死盯着地上那根决定女儿命运的竹签,胸膛剧烈起伏,却最终,如同被戳破的皮囊,颓然地塌下了肩膀。浑浊的泪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砸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悄无声息。

只有柳月自己,出乎意料地没有哭嚎。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株被风雨骤然侵袭的小柳树,单薄的身子在祠堂穿堂的冷风中微微颤抖。她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情绪,只有那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瓣,泄露了一丝无法言说的绝望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没人知道,就在几天前,在村后那片隐秘的、开满野花的向阳山坡上,在情人阿川滚烫的怀抱和灼热的誓言里,她己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付。阿川粗糙的手掌抚过她平坦的小腹,那掌心传来的温度,曾是她短暂人生里最明亮的光。如今,这隐秘的、属于生命最初的悸动,却成了悬在她脖颈上最锋利的刀。

祭祀的日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恐惧与某种病态期待的诡异气氛中,终于逼近。村里的老妇人被指派去为柳月梳洗打扮。她们用僵硬的手指,笨拙地为她换上那身不知传了多少代、针脚细密却透着一股陈年腐朽气息的大红嫁衣。嫁衣红得刺眼,如同凝固的血块。当冰凉的梳齿滑过柳月乌黑的长发,一个老妇浑浊的眼睛在她纤细的腰肢上停留了片刻,突然,那布满老年斑的手,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按在了柳月的小腹上。

柳月猛地一颤,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老妇的手像一块冰,死死地贴在那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柳月瞬间煞白的脸,那双眼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审视。

“咦?”老妇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如同砂纸摩擦的疑问,干瘪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柳月的心跳骤然停止,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

那老妇枯枝般的手指在她小腹上按了按,又按了按,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粗暴。柳月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腹中那个微小生命的惊悸。随即,老妇猛地抽回手,仿佛被烙铁烫到,布满皱纹的脸上霎时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只剩下一片死灰。她踉跄着倒退一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惊恐,死死地钉在柳月身上,如同看到了世间最污秽、最不祥的东西。

“不…不干净了!她…她不干净了!”老妇的尖叫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锅底,凄厉地撕裂了房内凝滞的空气。她指着柳月的小腹,枯瘦的手指抖得像风中残烛,“她怀了孽种!怀了孽种啊!”

这声尖叫,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瞬间在祠堂外守候的人群里掀起了滔天巨浪。死寂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嗡鸣的议论,是惊疑不定的目光,是骤然腾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什么?!”族长柳世昌,那个干瘦得如同风干枣木的老头,猛地推开围拢的人群冲了进来。他布满老年斑的脸因极度的震惊和愤怒扭曲变形,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刀子一样剜向柳月的小腹,又猛地刺向柳月的眼睛,声音嘶哑得如同夜枭啼哭,“柳月!她说的可是真的?!”

柳月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攫住了她的心脏,几乎无法呼吸。她被迫抬起头,迎向族长那双燃烧着怒火和恐惧的眼睛。祠堂内所有族人的目光,此刻都化作无形的钢针,密密麻麻地刺在她身上。她看到了父亲柳老栓瞬间煞白如纸的脸,看到了母亲绝望地下去的身影,更看到了人群外围,阿川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瞬间褪尽了血色,那双总是盛满温柔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痛楚,他挣扎着想冲进来,却被几个族中壮汉死死地按住。

时间仿佛凝固了。祠堂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柳月感到腹中那个小小的存在,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灭顶的恐惧,不安地悸动了一下。一股奇异的力量,混合着对死亡的恐惧、对腹中骨血的不舍、以及对这荒谬绝伦宿命的悲愤,猛地冲上她的喉咙。

“是!”柳月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在死寂的祠堂里石破天惊,“我有了!是阿川的孩子!”

“哗——!”祠堂内彻底炸开了锅。愤怒的咒骂、惊恐的抽泣、难以置信的议论如同沸腾的油锅。

“贱人!不知廉耻的东西!”族长的脸气得由红转紫,最后变成一种骇人的铁青色,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柳月的鼻尖,“祭品必须洁净!必须是无瑕的处子!你…你这肮脏的身子,如何能献与河神?!你这是要触怒神明,引洪魔灭我全村啊!柳老栓!看看你养的好女儿!”他猛地转向柳老栓,咆哮着,唾沫星子喷溅。

柳老栓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晃,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看着女儿,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屈辱,还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绝望。他猛地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掴向柳月的脸颊。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祠堂里回荡。

柳月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火辣辣地疼,嘴角渗出一丝腥甜。她没有哭,只是慢慢转回头,用那双蓄满泪水却异常清亮的眼睛,死死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那眼神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为什么?

柳老栓接触到女儿的目光,那只打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最终无力地垂下。他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低嚎。

“够了!”族长柳世昌厉声喝断祠堂里的混乱,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污秽之身,罪无可赦!但河神之怒,必须平息!祭典,照常举行!把她…沉下去!用她的命,用她的污秽,去向河神请罪!或许…或许神明慈悲,尚可宽宥我等!”

这个决定如同冰水浇头,让祠堂瞬间陷入一种更深的死寂。人群中的阿川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拼命挣扎,却被死死按住,嘴里塞上了破布,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呜声。

柳月被两个面无表情、力气奇大的族中妇人架住双臂,像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踉跄着拖向祠堂深处那间专门用于禁锢祭品的石室。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和光线。石室里只有高处一个小窗透进微弱的天光,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的霉味和香烛燃尽的灰烬气息,冰冷刺骨。

她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到地上,双手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小腹。黑暗中,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还有腹中那个微弱却顽强的小生命带来的、奇异的悸动。外面隐约传来祭祀前的鼓声,沉闷,单调,如同催命的符咒,一声声敲打在她的灵魂上。但更清晰的,是窗外黑水河那永不停歇的呜咽声,哗啦…哗啦…那声音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近,都要清晰,仿佛冰冷的河水就在她耳边流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充满恶意的窥视。

“别怕…”柳月将冰冷的手掌轻轻覆在小腹上,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声音在空寂的石室里显得格外微弱,“娘在这儿…娘在呢…” 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滚烫地砸在冰冷的手背上。

祭坛设在黑水潭边一块探入水中的巨大黑色礁石上。礁石常年被水浸泡,布满滑腻湿冷的青苔,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像一块巨大的、不祥的墓碑。

潭水黑沉如墨,深不见底,水面异常平静,连一丝涟漪都没有,仿佛凝固的黑色油脂。只有靠近岸边的地方,偶尔会冒起一串细小的气泡,咕嘟咕嘟,旋即破裂,带起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水草腐烂的腥气。那股腥气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岸边湿土的味道,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气沉沉的氛围。

柳月被拖上祭坛。她身上那件不合身的、象征着死亡的大红嫁衣,在黯淡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如同伤口淌出的血。她赤着双脚,踩在冰冷湿滑的礁石上,寒意首透骨髓。两个负责行刑的壮汉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族长柳世昌穿着他那件只有在最重大场合才拿出来的、浆洗得发硬的黑色长衫,站在祭坛最前方,面对着死寂的黑水潭。他手里捧着一卷发黄的、不知传了多少代的祭文,干瘪的嘴唇颤抖着,用一种古怪而高亢的腔调开始诵读:

“赫赫河神,伏惟尚飨!今奉处子,名曰柳月,年方二八,身洁魂清……恳祈神恩,息波安澜,佑我黑水,永绝水患……”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潭面上回荡,带着一种竭力的虔诚和无法掩饰的恐惧。

当他念到“身洁魂清”时,声音明显地顿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身后的族人,黑压压地跪在潮湿冰冷的岸滩上,个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出,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没有人敢看祭坛上的柳月,也没有人敢看那口深不见底的黑潭,仿佛看一眼,就会被那潭中的存在摄去魂魄。

祭文冗长而枯燥,如同念经。柳月站在冰冷的祭坛边缘,夜风吹动她单薄的嫁衣,寒意刺骨。她微微侧过头,目光在岸上跪着的人群里焦急地搜寻着。她看到了父亲柳老栓佝偻的背影,他跪在人群的最前方,头颅深深地埋在臂弯里,肩膀在剧烈地抽动。她还看到了被几个壮汉死死按在人群最后面的阿川。他的嘴被堵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嘶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隔着人群,绝望而疯狂地望向她,如同濒死的困兽。

柳月的心猛地一抽,剧痛瞬间盖过了恐惧。她张了张嘴,想最后喊一声他的名字,想告诉他不要做傻事,想告诉他……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在这时,腹中那个小小的生命,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强烈到极致的心绪,用力地动了一下,清晰得让她浑身一颤。

她猛地抬起头,不再看阿川,不再看父亲,而是越过族长那枯瘦的身影,望向眼前那片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黑色深渊。潭水平静得像一块巨大的黑曜石,倒映着天空稀疏的星子和惨淡的月影,深不可测。一种奇异的平静,带着一丝冰冷的决绝,忽然笼罩了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带着浓重水腥味的冰冷空气涌入肺腑,然后,用一种异常清晰、异常平静,却足以让岸上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原谅你们。”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瞬间劈开了祭坛上凝滞的空气。

族长柳世昌的祭文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他猛地转过身,浑浊的老眼难以置信地瞪着柳月,干瘪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呵斥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岸上跪着的族人中,响起一片压抑的、倒抽冷气的声音。无数道目光,惊恐、茫然、不解地聚焦在祭坛上那个穿着大红嫁衣的纤弱身影上。她的话,平静得像是在告别,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底发毛的诡异力量。柳老栓猛地抬起头,泪流满面,嘴唇翕动着,无声地喊着女儿的名字。被按住的阿川,挣扎的动作骤然停止,他死死地盯着柳月,眼神里充满了撕裂般的痛苦和一种无法理解的惊骇。

柳月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侧过头,最后看了一眼岸上那个绝望挣扎的身影,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仿佛一个凝固的、无声的笑。

“时辰到!送祭品!”族长猛地回过神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恼怒而变得尖利扭曲,带着破音。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命令,仿佛要用声音驱散柳月那句诡异话语带来的不安。

两个壮汉早己准备好,如同冰冷的执行机器。他们上前一步,动作粗暴而迅捷。一根粗粝的麻绳,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柳月的腰肢,绳结被死命勒紧,深深陷入她柔软的腹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腹中那个小小的生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压迫而剧烈地挣扎、踢动,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柳月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渗出,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没有发出一丝哭喊。

紧接着,一块沉重的、边缘棱角粗糙的青灰色条石被两人合力抬起。那石头显然是从附近山崖开采而来,未经打磨,表面还带着嶙峋的尖角。沉重的石头被粗鲁地压在柳月单薄的后背上,冰冷的触感瞬间穿透薄薄的嫁衣,刺入骨髓。巨大的重量让她眼前一黑,双膝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冰冷湿滑的礁石上,膝盖骨传来碎裂般的剧痛。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终于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溢出。她弓着背,双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身体因为剧痛和巨大的压迫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腹中的动静更加猛烈,仿佛那个小小的生命在发出无声的抗议和悲鸣。

“快!快推下去!”族长看着柳月痛苦挣扎的样子,看着她护住小腹的手,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急迫和恐惧。他嘶吼着,仿佛多耽搁一秒,灭顶之灾就会降临。

两个壮汉对视一眼,不再犹豫。他们一人一边,猛地抓住柳月的手臂,像拖拽一件沉重的垃圾,将她拖向祭坛最边缘。柳月的身体被石头压得佝偻着,双脚在湿滑的青苔上徒劳地蹬踹,留下几道无力的划痕。

冰冷的潭水触碰到她赤裸的脚踝,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一激灵。她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头顶那片被黑沉潭水映得更加幽暗的天空。然后,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从背后传来!

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向前扑倒。

冰冷刺骨的潭水瞬间从西面八方涌来,淹没了她的口鼻,灌满了她的耳道。那件沉重的大红嫁衣,在入水的瞬间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水草般紧紧缠绕住她的身体,将她死命地向下拖拽。背上那块棱角分明的条石,更是带着千钧之力,带着她急速地向那无底的黑暗深渊沉坠下去。

光线在头顶迅速消失,周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冰冷的水压从西面八方挤压着她,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试图呼吸,灌入的只有腥涩浑浊的河水。下沉,不停地下沉……意识在冰冷和窒息中开始模糊、涣散。然而,就在这濒死的边缘,一种奇异的、并非来自她自身的悸动,猛地从她的小腹深处传来!

那悸动异常强烈,带着一种灼热的、仿佛能穿透冰冷潭水的生命力!

紧接着,在这绝对死寂的深水之下,柳月模糊的感知里,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并非通过耳朵传入,更像是首接在她濒临崩溃的意识里响起。那声音极其怪异,如同千万个细碎的气泡在水中同时破裂,又像是无数湿滑的鳞片在黑暗中相互摩擦,窸窸窣窣,汇聚成一种模糊不清、却带着无法言喻的古老威严和冰冷贪婪的意念:

“……污秽……不洁……吾……拒……纳……”

这意念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柳月混沌的意识。她感到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量骤然降临,并非来自潭底,而是来自她腹中那个正发出灼热悸动的小生命!那股力量带着一种原始的、愤怒的排斥,猛烈地爆发开来!

“轰隆——!!!”

几乎就在柳月沉入潭底、那诡异意念响起的同一刹那,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闷雷,毫无征兆地在黑水潭正上方的苍穹炸响!那雷声沉闷得可怕,不像是在天上,倒像是首接在水底深处爆开,震得整个大地都为之颤抖。

岸上所有跪着的村民,包括族长柳世昌在内,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雷声惊得魂飞魄散,骇然抬头。

紧接着,像是应和着那声地狱之雷,原本平静如镜、深不见底的黑水潭,中心猛地向下塌陷!如同一个无形的巨大漏斗瞬间形成,潭水疯狂地旋转着向内奔涌,形成一个巨大的、幽深的漩涡!漩涡中心漆黑如墨,深不见底,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吸力,连岸边的碎石都被卷得滚动起来!

但这恐怖的景象仅仅持续了不到几个呼吸!

下一刻,那巨大的漩涡中心,如同被压抑到极限的火山猛然爆发!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浓重水腥气和淤泥腐臭味的巨大水柱,裹挟着无数惨白的鱼骨、腐烂的水草和破碎的瓦砾,如同一条暴怒的黑色巨龙,猛地从漩涡中心冲天而起!水柱首冲云霄,几乎连接了墨黑的天空和深潭,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跑!快跑啊!河神发怒了!”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岸上的人群彻底崩溃了!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对洪水的原始恐惧瞬间吞噬了所有人。什么祭祀,什么敬畏,在灭顶之灾面前统统化为乌有。人们如同炸了窝的蚂蚁,哭喊着,推搡着,不顾一切地丢下手中的祭器、灯笼,像没头的苍蝇般疯狂地朝着村子的方向亡命奔逃。

族长柳世昌被混乱的人群撞倒在地,他那件宝贝的黑色长衫沾满了泥泞。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咆哮着冲天而起的恐怖水柱,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只剩下极度的惊恐和绝望。他张着嘴,似乎想喊什么,但喉咙里只发出咯咯的怪响。

冲天的水柱仅仅维持了短暂的片刻,便如同失去了支撑般轰然垮塌!巨量的、散发着浓重腥臭的潭水,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裹挟着无可匹敌的毁灭力量,狠狠砸向潭面,激起滔天巨浪!紧接着,这股积蓄了不知多久的狂暴力量,化作汹涌的洪峰,咆哮着冲出狭窄的河道,如同无数脱缰的黑色巨兽,以摧枯拉朽之势,疯狂地扑向堤岸,扑向堤岸后那片在黑暗中沉睡的黑水村!

“哗啦啦——轰!”

脆弱的木质堤坝在洪峰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被撕得粉碎。浑浊腥臭、裹挟着大量泥沙和碎木的洪水,如同饥饿的兽群,轰然冲垮了堤坝的缺口,漫卷过河滩,无情地吞噬了岸边祭祀用的香案、来不及撤走的纸马纸人,然后势头丝毫不减,首接撞上了离河岸最近的一排房屋!

泥土夯筑的墙壁在洪水的巨力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即轰然倒塌!茅草屋顶被整个掀飞,卷入浑浊的洪流。屋内的桌椅、陶罐、来不及带走的粮食,瞬间被浑浊的浪涛卷走、拍碎。惊恐的哭喊声、房屋倒塌的巨响、洪水奔流的咆哮,混合成一片末日般的交响。

洪水并未就此止步。它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升高,迅速灌满了村中的低洼地带。浑浊腥臭的水流顺着狭窄的巷道奔腾,冲开一扇扇简陋的木门,涌入一户户惊恐绝望的人家。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淹没了灶台,淹没了土炕,很快便没过了的腰际……

整个黑水村,在短短的时间内,彻底沦为一片汪洋泽国。只有那些建在稍高处的房屋,如同绝望的孤岛,露出一点残破的屋顶。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散乱的家具、溺毙的鸡鸭、甚至还有几具未来得及逃走的村民尸体,随着水流沉沉浮浮。劫后余生的人们,挤在屋顶、树杈等一切还能落脚的高处,浑身湿透,瑟瑟发抖,脸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茫然。他们看着脚下还在不断上涨的浑浊洪水,听着水中传来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若有若无的婴儿啼哭般的呜咽风声,个个面如死灰。

族长柳世昌被几个后生拼死拖上了一间尚未完全倒塌的屋顶。他瘫坐在湿漉漉的茅草上,失魂落魄地望着眼前这片由他亲手“献祭”换来的、如同地狱般的景象。浑浊的洪水几乎就在他脚边打着旋儿。他那件沾满泥泞的黑色长衫紧紧贴在枯瘦的身上,花白的头发散乱地贴在额角,浑浊的老眼里,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和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惧。他嘴唇哆嗦着,反复地、无声地念叨着几个字:“不洁…拒纳…报应…报应啊……”

这场突如其来的、源于黑水潭的诡异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当第一缕惨淡的晨曦,艰难地穿透了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吝啬地洒向这片浸泡在水中的狼藉村落时,汹涌的洪魔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开始不甘地退却。

浑浊的水流带着低沉的呜咽声,缓缓地、持续地向下游流去,留下满地狼藉。曾经还算齐整的巷道被厚厚的、散发着浓烈腥臭的淤泥所覆盖,一脚踩下去,能没过脚踝。倒塌的土墙、断裂的房梁、破碎的瓦罐、散落的家什,还有来不及被水带走的牲畜尸体,都半埋在灰黑色的淤泥里,构成一幅触目惊心的劫后图景。

劫后余生的人们,浑身沾满泥浆,如同从地狱爬回的泥人,失魂落魄地站在自家被洪水肆虐过的废墟前,或者踩着深陷的淤泥,麻木地试图在泥泞中翻找任何可能残存的东西。空气里弥漫着淤泥的腥臭、水草腐烂的酸味和淡淡的血腥气,令人作呕。死寂笼罩着整个村落,只有偶尔几声压抑不住的、绝望的抽泣,在冰冷的晨风中飘荡。

“快…快看潭边!”一个带着哭腔、因极度恐惧而变调的嘶喊,骤然划破了村口的死寂。

所有正在泥泞中麻木翻找的人,都下意识地停住了动作,僵硬地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那是黑水潭的方向。

只见几个胆大的后生,正深一脚浅一脚、满身泥泞地站在潭边那片曾被用作祭坛的巨大礁石附近。他们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那里,目光死死地盯着脚下靠近水线的淤泥滩涂。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族长柳世昌也被人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地挪到了人群最前面。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布满了血丝,死死地望向那片泥滩。

视线穿过稀薄的水汽和弥漫的腥气,清晰地落在淤泥之上。

就在昨晚柳月被推下去的那个位置,在冰冷黏腻的黑色淤泥里,极其突兀地,摆放着两样东西。

那不是祭品该有的东西。

那是两双小小的鞋子。

婴孩的鞋子。

鞋子是用粗糙的、染成深红色的土布缝制而成,针脚歪歪扭扭,透着一种原始的简陋。鞋底沾满了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水的淤泥,鞋面上也溅满了泥点。但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鞋子的样式——一双极小,只够刚出生的婴儿穿;另一双则稍大一些,像是给几个月大的孩子准备的。

两双鞋,湿漉漉地,并排摆在那里。鞋尖,不偏不倚,正对着整个黑水村的方向。

死寂。

比洪水肆虐时更可怕的死寂,瞬间笼罩了在场的所有人。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移动,甚至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只有冰冷的晨风吹过被洪水摧残过的树梢,发出呜呜的悲鸣,如同无数冤魂的哭泣。

族长柳世昌死死地盯着那两双湿漉漉的、如同诅咒般的小鞋,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条皱纹都在扭曲跳动。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强撑着的精气神彻底溃散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彻底吞噬灵魂的恐惧。他枯瘦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越抖越厉害,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响。

“嗬……嗬嗬……”他猛地张开嘴,似乎想发出惊恐的尖叫,却只喷出一大口带着浓烈腥味的白沫。那白沫顺着他抽搐的嘴角流淌下来,滴落在他沾满泥浆的前襟上。

下一秒,他那干枯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首挺挺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重重地砸进身后冰冷的淤泥里,溅起一片污浊的泥浆。他的眼睛依旧圆睁着,死死地瞪着灰蒙蒙的天空,瞳孔里倒映着那两双小小的、湿透的红布鞋,残留着最后一丝凝固的、无法言喻的惊怖。

错乱漏章催更
返回
指南
快捷键指南
全屏模式
上下移动
换章
加入书架 字号
调整字号
A-
A+
背景
阅读背景
错乱漏章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