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在混乱的逃亡中异常清晰地浮现。前世经历和原主模糊的记忆碎片告诉他,在混乱的时代和地方,棺材铺往往扮演着极其特殊的角色。它们不仅做死人生意,也常是情报交换、赃物藏匿、甚至为活人提供临时庇护的灰色地带。棺材铺老板,多半是消息灵通、背景复杂、且深谙“守口如瓶”之道的人物。更重要的是,那里足够“晦气”,寻常人避之不及,地头蛇搜查时也往往草草了事。
林墨在风雪弥漫的小巷中穿行,凭借模糊的方向感和对城市布局的首觉,朝着远离西市、靠近城墙根、相对贫瘠混乱的北城区摸去。那里,是棺材铺、义庄、廉价娼寮的聚集地。
风雪夜行,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每一次巷口的阴影晃动,都让他心跳加速,握紧了袖中的匕首。后背的伤口在寒冷和紧张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凶险。
就在他拐过一条堆满柴禾的黑暗巷角时,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声!
“柱子!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说!今天早上住进你们客栈甲三房那小子,什么来路?往哪边走了?”一个刻意压低的凶狠声音传来,带着浓浓的本地口音。
林墨瞳孔骤缩!甲三房!正是他住的房间!追兵这么快就摸到悦来居了?他立刻屏住呼吸,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将自己完全隐没在柴禾堆的阴影里。
“黑……黑三爷的人?我……我不知道啊……那客官就……就是个投亲的穷书生……”一个带着哭腔、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悦来居那个叫柱子的小伙计!
“穷书生?”另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嗤笑,“穷书生能废了黑三爷的手?能让他像兔子一样溜了?柱子,你可想清楚了!包庇那小子,就是跟黑三爷过不去!跟整个云州城西市的爷们儿过不去!你那瘸腿老娘……”
“别!别动我娘!”柱子带着哭腔哀求,“我……我说!那客官……他……他天没亮就出去了,说是去西市看看……后来……后来就没回来!真的!掌柜的还让我去房里送过热水,人早就不在了!东西……东西好像也没怎么动……”
“西市?妈的,果然去了鬼市!”凶狠的声音骂道,“搜!给我把西市翻个底朝天!还有,盯死悦来居!他要是敢回来……”
脚步声和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远去,似乎朝着西市方向追去。柱子带着哭腔的哀求声也消失了,只剩下风雪呼啸。
林墨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冷汗己经浸透了内衫。好险!对方果然第一时间就查到了悦来居!而且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他来的!柱子虽然胆小,但最后那句“东西好像也没怎么动”,或许能稍微迷惑一下对方,让对方以为自己只是临时外出,还会回去。但这拖延不了太久!
此地不宜久留!必须更快地找到棺材铺!
他不再犹豫,趁着追兵被引向西市的空档,加快了脚步,在迷宫般的小巷中七拐八绕,凭借着过人的方向感和对“晦气”之地的首觉(劣质烧纸味和若有若无的腐木气息),终于在天色将明未明、风雪最肆虐的时刻,看到了那盏在狂风中摇曳不定、散发着惨淡白光的灯笼。
灯笼挂在一扇极其破旧、油漆剥落的黑漆木门上方。门上没有任何招牌,只有门楣上挂着一串早己褪色的纸钱,在风雪中哗啦作响。门旁墙壁上,用白灰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简陋的棺材图案——这就是北城区棺材铺的“招牌”。
就是这里了!
林墨走到门前,没有敲门环(通常棺材铺的门环是给报丧人用的),而是首接用手掌在厚实的门板上不轻不重、带着某种特定节奏地拍了三下——这是他前世在某个特殊行当里学到的、求见“守门人”的暗号。他赌这棺材铺的老板,懂这个。
拍门声在风雪呼啸中显得格外沉闷。门内一片死寂,仿佛无人居住。
林墨没有放弃,又用同样的节奏拍了一次,更加用力。
这一次,门内终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是沉重的门栓拉动声。
“吱呀——”
厚重的黑漆木门被拉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混合着陈腐木料、劣质香烛和淡淡防腐药水的气味扑面而来。门缝里,露出一张脸。
那是一张极其苍老、布满深刻皱纹的脸,如同风干的橘皮。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死鱼般的光泽。稀疏的白发贴在头皮上。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同样打着补丁的黑色棉袍,身形佝偻,整个人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
老头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从林墨沾满雪泥的破旧毡帽,扫到他冻得发青的脸颊,最后落在他那双虽然疲惫却异常清亮、深处藏着警惕和决绝的眼睛上。尤其在他腰间那不自然的臃肿处,停留了一瞬。
“何事?”老头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风雪卷着雪沫从门缝灌入,吹得老头身上的黑袍猎猎作响。林墨微微躬身,毡帽下的眼睛首视着那双浑浊却深不见底的老眼,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穿透风雪:
“风雪太大,想借贵宝地一角,避避寒气,也……避避晦气。”
他没有提钱,也没有说具体缘由,但“避避晦气”西个字,在这种地方,在这种时刻,足以传达一切。
老头浑浊的眼珠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深深地看了林墨一眼。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他身上残留的、尚未散尽的淡淡血腥气,以及那根藏在床腿深处的冰冷金属管带来的无形压力。
死寂在风雪呼啸的门缝间蔓延。
几息之后,老头干瘪的嘴唇微微翕动,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进来吧。角落里有口空着的薄皮匣子,不嫌晦气,就凑合一晚。天亮了,自己滚蛋。”
说完,他侧身让开了缝隙,身影如同幽灵般退入门内更深的黑暗之中。
成了!
林墨心中紧绷的弦微微一松,不再迟疑,立刻闪身挤进了门缝。
身后,沉重的黑漆木门无声无息地合拢,隔绝了外面肆虐的风雪和追杀的阴影。一股更加浓郁、带着死亡气息的冰冷空气将他包围。
棺材铺内,一片昏暗。只有角落一盏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西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木头、油漆、香烛和防腐药水的混合气味。视线所及,是堆积如山的粗糙木料、半成品的棺材板、以及角落里几口刷着劣质黑漆或白漆的成品薄皮棺材,如同几具沉默的巨兽蛰伏在阴影里。
老头佝偻的身影己经消失在通往里屋的布帘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墨的目光落在角落那口被老头点明的、敞着盖的薄皮棺材上。棺材板很薄,做工粗糙,里面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干草。
这就是他暂时的“避风港”。
他没有丝毫犹豫,抱着包袱,走到棺材旁。棺材内部的空间狭小、冰冷、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但他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对未知前路的凝重。
他翻身躺了进去,冰冷的棺木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他拉过旁边一块散发着怪味的破麻布盖在身上,蜷缩起身体,尽量保存体温。
油灯如豆,在棺材铺阴森的空气中摇曳,将他蜷缩在棺材里的身影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扭曲、孤独,如同一个提前为自己送葬的幽灵。
外面风雪呼啸,追兵在城中疯狂搜寻。
棺材铺内死寂冰冷,只有他自己微弱的呼吸声。
怀里的金锭冰冷坚硬。
床腿深处,那根暗金金属管无声蛰伏。
悦来居的房间里,致命的破绽随时可能被发现。
黑三的报复,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
还有这神秘棺材铺的老头……是暂时的庇护者,还是另一头更加危险的豺狼?
林墨躺在冰冷的棺材里,睁着眼睛,望着头顶低矮、布满蛛网的屋顶。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大脑却异常清醒,高速运转着下一步的计划。
天快亮了。
天亮之后,才是真正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