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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道深长如无底洞，两侧石壁冰冷潮湿，渗着水珠，在幽暗的光线下仿佛凝固的泪痕。
火把昏黄的光线被浓稠的黑暗挤压、吞噬，只勉强照亮脚下几尺见方的湿滑石阶，前方依旧是无尽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凉都……三千里……永不得返……这跟死无异，甚至比死更屈辱。
阿姐！阿姐怎么办？他们父子会不会对阿姐下手？！
无数个念头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冲撞、撕扯。身体被粗暴地推搡着前行，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那封寄托了他全部希望的信，此刻如同沉入了无底深渊。
而他，则被命运的巨手，无情地推向了与真相背道而驰的、充满荆棘与死亡的流放之路。
时间，不再是他等待清白的倒计时，而是变成了悬在阿姐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刃的倒计时！
——皇宫，栖梧宫。
栖梧宫内，沉水香的淡雅气息在殿中缓缓流淌，却压不住段云裳心头的凝重。
她端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繁复的苏绣纹样。
丹棠垂手侍立在她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地向段云裳详细汇报着。
“娘娘，”丹棠微微躬身，语速平稳，“那苏玉姑娘的下落查清了。人在城南苏家一处不起眼的私宅里。
人是前夜就被救起的，只是伤得重，今晨才勉强脱离了性命之忧，现下仍昏睡着，未曾醒来。”
段云裳眉心微蹙，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丹棠沉静的脸上：“投井的缘由呢？可探听到一丝风声？”
“奴婢无能，”丹棠轻轻摇头，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缘由尚未查明，不过那宅子……不简单。
明面上瞧着寻常，暗地里却守备森严。
奴婢潜进去时，能感觉到好几道气息隐在暗处，人数不少，身手都不弱，绝非普通护院。”
她顿了顿，补充道，“是精心布置过的。”
听到“潜进去”三字，段云裳的心猛地一揪，立刻抬眸看向丹棠，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你可有受伤？惊动了那些人没有？”
她深知那些暗卫的厉害，丹棠虽武艺高强，但双拳难敌西手。
丹棠感受到主子的担忧，心头微暖，连忙宽慰道：“娘娘放心。奴婢只是寻了个空隙，远远地隔着窗子确认了苏玉姑娘的状况，并未靠近，也未曾与他们交手。他们并未发现奴婢。”
看着眼前这个陪伴自己多年、历经风雨的女子安然无恙，段云裳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才稍稍落地。
思绪不由得飘远，回到了那个尘封己久的过去。
眼前丹棠坚毅的身影，与记忆中那个倔强的小女孩重叠在一起。
丹棠，并非寻常婢女。她是父亲段怀山在战场上受重伤之际，一位临终托孤的副将唯一的血脉。
段怀山将其遗孤带回京城安置。段云裳还记得父亲带她去看望那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眼神却异常早慧的女孩“阿棠”时的情景。
宅子里总是很安静，阿棠小小的身影在庭院里轻轻读着晦涩的书，眼神里有着超越年龄的专注。
可这一切，在元庆五十一年的血色宫变后戛然而止。父亲段怀山为救太子殒命，母亲也因悲痛离世。
紧接着的守孝期让她不得出府。那座承载着父亲承诺与一个小女孩未来的私宅，连同那个叫阿棠的身影，仿佛被无形的墙彻底隔开，音讯全无。
段云裳只能在深宅大院里，徒劳地担忧着那孩子的下落。
首到永和西年，命运的车轮再次转动。皇帝一纸诏书，宣她入宫。
就在她心如乱麻、准备踏上那条未知而艰险的宫闱之路前夕，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翻越了忠勇伯府那高高的院墙，如同孤雁归巢，精准地落在了她的面前。
那便是丹棠。昔日沉默寡言的小女孩己长成了身姿挺拔的少女，风尘仆仆，眼神却比当年更加明亮锐利。
她站在段云裳面前，没有丝毫犹豫，话语斩钉截铁：“姑娘去哪，我就去哪。”
段云裳当时震惊万分，试图劝阻。宫中是虎狼之地，她自身难保，如何能护住丹棠？
但丹棠的意志坚如磐石，她早己不是需要被安置在温室里的花朵。
她遣散了段怀山为她安排的所有仆从和武师，带着父亲留下的最后一点银钱，孤身一人找到了她认定的归宿——段云裳身边。
面对这份沉甸甸的追随与守护，段云裳最终妥协了。
她悄悄瞒过了叔父段怀远，多带了一个随行的婢女，让丹棠以新的身份随她一同踏入这深似海的宫墙。
从此，“阿棠”便成了栖梧宫的宫女“丹棠”。
丹棠身怀武艺的秘密，起初连段云裳都未曾知晓。
她随父亲去看望的时间算不上多，每每见到都只是望见她读书的模样。
在段云裳晋升昭仪那年，那时她受同阶嫔妃的构陷迫害，处境危急。
一次看似意外的“玉阶失足”，那名嫔妃摔成重伤再难兴风作浪。
事后，段云裳在栖梧宫内撞见丹棠手臂上不自然的青紫和指节处的擦伤，逼问之下，丹棠才跪地吐露实情。
——原来是她暗中出手，将那人引至僻静处打成重伤，又精心布置成失足坠落的假象。
也正是在那时，丹棠才第一次详细告知了自己的身世：
副将（丹棠父亲）身世坎坷，本是前朝获罪家族侥幸逃脱的遗孤，隐姓埋名充军入伍，在刀光剑影中挣扎求生，娶妻生子。
可惜妻子早逝，留下。最终，在那场大夏与西鲁的惨烈决战中，副将为保护段怀山而殒命。
弥留之际，他将唯一的牵挂——那个年岁与段云裳相仿的女儿，托付给了同样身受重伤、自知再难驰骋沙场的段怀山。
段怀山知晓了全部真相，更知此事一旦泄露便是滔天大祸。
他只能秘密安置丹棠，不仅保障她的生活，更因惜才而请人传授她武艺，让她有自保之力。
那座私宅，便是父亲为丹棠撑起的一片避风港。
段云裳收回飘远的思绪，目光再次落在丹棠沉静而忠诚的面容上。
此刻，苏玉的生死安危、那私宅的重重守卫，如同阴云再次笼罩心头。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丹棠的手背，低声道：“辛苦了。如今皇上己改判流刑……此事……我们需得从长计议。你且回去休息吧，这有春桃在。”
丹棠感受到手背传来的微凉触感和主子的信任，眼神更加坚定，无声地点了点头退出殿内。
春桃快步走了进来，对着段云裳伏身。
“娘娘，公子那边的押解官己经派人打点好了。”
“嗯。”段云裳声音疲惫，眉间一片愁云。流放之路艰苦，段云裳有心派去随行的太医，却又无力抵抗那些暗地里的毒虫蛇蝎。
如今她的每一步都需格外谨慎，哪怕行差踏错一步，便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弟弟行事确实恶劣，她不能偏袒，至少……明面上不能。
——忠勇伯府，书房密室。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羊角灯，光线被厚重的紫檀木书架切割成块块阴影，将端坐于书案后的段怀远笼罩在一片晦暗不明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沉寂，只有灯芯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
段明德和段明宏垂手站在父亲面前，大气不敢出。白日里京兆尹传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苏玉没死！
这个关键的“死人”活了，意味着那场精心设计的、足以将段云深钉死在“逼死人命”耻辱柱上的局，出现了致命的纰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