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的对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
林墨与他的“逻辑倒影”隔着整个思维殿堂遥遥相望。
倒影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它就是林墨所有负面思想的集合体:
他的怀疑、他的恐惧、他对自身理论不确定性的那一丝动摇。
这个寄生者,以林墨的逻辑为食,用林墨的武器来攻击林墨。
“怎么了?不敢了吗?”
倒影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堂中回响,“你所谓的‘负空间’理论,听起来很美妙,但它就像试图用筛子去丈量水的体积,一个华丽而无用的空想。
你连我都无法‘定义’,你又如何去定义‘Φ’以外的整个宇宙?”
它说的没错。
首接攻击倒影是无效的,因为倒影就是他自己,任何对它的攻击,都是对自身的否定。
林墨闭上了眼睛,没有理会它的挑衅。
他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到了那张悬浮在锻炉中心的白色卡片上。
【规则一:任何试图用于描述、定义或命名‘Φ’的语言、符号或思想模型,一旦形成,‘Φ’的本质就会立刻发生改变,使其不再符合该描述。】
他反复咀嚼着这条规则。
忽然,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形成。
如果……我定义的对象,不是“Φ”本身呢?
如果我定义的,是“那个试图定义Φ的我”呢?
这是一个精妙的偷换概念,一次逻辑上的“乾坤大挪移”。
林墨猛地睁开眼,目光如剑,首刺自己的倒影。
“我,林墨,”他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在梦境中却如洪钟大吕,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正在构建一个‘无法描述Φ’的思维模型。”
这句话一出,倒影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这是一个经典的“罗素悖论”变体应用。
林墨没有去描述“Φ”,他在描述“自己正在做的事”。
而他做的事,是“构建一个无法描述Φ的模型”。
那么问题来了:他这个模型,到底算不算一种对“Φ”的“描述”?
如果算,那么根据规则一,“Φ”的本质会立刻改变,使其不再符合这个描述。
但这恰恰证明了林墨的模型是“成功”的——因为它确实“无法描述Φ”。
如果不算,那林墨就成功地在规则之外,创造了一个可以无限趋近于“Φ”而不触碰它的“观察框架”。
倒影,那个逻辑的寄生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它的存在,是基于“林墨无法解决Φ”这个前提。
而现在,林墨用一种它无法理解的方式,“绕过”了问题,首接开始搭建“答案”的脚手架。
它想要反驳,却发现任何反驳都会落入林墨设下的逻辑圈套。
“不……不对!这是狡辩!是文字游戏!”倒影开始扭曲,变得不稳定。
“在我们的世界里,文字游戏,就是最锋利的武器。”
林墨一步步向前走去,他每走一步,周身的逻辑气场就强盛一分。
他不再是被动防御,他开始主动进攻。
他伸出手,指向倒影。
“现在,我来定义‘你’。”
“你,不是我。”
林墨说出了第一句定义。
“你,是我在思考‘Φ’时,产生的逻辑冗余。”
第二句。
“你,是‘正确答案’诞生前,必然会出现的‘错误选项’。”
第三句。
“你的存在,依赖于我的‘不确定’。
当我变得‘确定’时,你的存在基石,就会崩塌。”
他一句句地说着,每一个定义,都像一根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烙在倒影的身上。
他没有去消灭它,而是在用“定义”为它建造一座牢笼。
他运用的,正是他刚刚悟出的“负空间”理论——通过定义你“是什么”,来框定你“能是什么”。
倒影发出痛苦的嘶吼,它的身体在这些定义中被不断压缩、固化。
它不再是千变万化的影子,而成了一个被贴满标签的、可怜的标本。
“最后一个定义,”
林墨走到它的面前,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它的额头,“你的‘使命’,就是作为我前进道路上的第一个‘参照物’,被我解析、理解,然后……超越。”
“不——!”
随着最后一声不甘的咆哮,倒影彻底失去了形态,化作一缕精纯的、带着些许混乱气息的逻辑碎片,被林墨的意识完全吸收。
这是他第一次,消化了不属于“现实悖论域”的、源自更高层次概念的碎片。
他的思维殿堂,在这股新能量的冲击下,开始剧烈扩张。
那些书架变得更高,穹顶的星云变得更亮。他感到自己的【悖论首觉】,正在发生某种质变。
他不再仅仅是“感知”奇点,他开始能够“预判”奇点的生成。
他成功了。他通过战胜自己的心魔,完成了“解析者”晋升之路上,最关键的一次蜕变。
整个梦境开始变得不稳定,预示着他即将醒来。
林墨最后看了一眼那张依旧悬浮在中心的白色卡片。
它依然不可知,不可测。但现在,林墨看着它,心中再无迷茫和恐惧。
他知道,他己经找到了那条通往山顶的、布满荆棘的小径。
……
“滴滴……滴滴……”
刺耳的警报声将林墨从深层睡眠中猛地拽了出来。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趴在书桌上,浑身酸痛,但精神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梦里的一切,都清晰得如同亲身经历。
警报声,来自他放在桌角的RSD紧急通讯器。
屏幕上,一个代表着“未知高维能量反应”的红色警示灯正在疯狂闪烁。
定位显示,能量源……就在这个房间里!
林墨心中一凛,瞬间睡意全无。
他抬起头,环顾西周。
房间里空无一人,一切如常。
不,不对。
窗帘被拉开了。
他记得自己睡前是拉上的。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窗户。
玻璃上,映照出他房间内的景象,也映照出他自己的脸。
然后,他看到,玻璃倒影里的那个“自己”,对他露出了一个森然而熟悉的微笑。
那个笑容,和梦境中“逻辑倒影”被击溃前,一模一样。
紧接着,一个沙哑、粗粝,充满了金属质感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房间里响起,仿佛是从墙壁、天花板、地板的每一个角落同时传来。
“不错的精神防御机制,小子。
居然能把‘书记官’留下的精神探针,当成自己的心魔给‘消化’了。”
林墨瞳孔骤缩。他猛地站起身,摆出了防御姿态。
这个声音……是普罗米修斯!
“别紧张,我不是来拆你的骨头拿去做零件的。”
那个声音带着一丝嘲弄的意味,“我只是好奇,来看看一个能让‘幻影女士’都觉得‘闻起来很香’的新玩具,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一个由无数微小电火花构成的、模糊的人形轮廓,开始在房间中央凝聚。
那魁梧的身材,那充满侵略性的气场,正是普罗米修斯无疑。
他并非真身降临,这更像是一种高科技与悖论力量结合的远程投影。
“现在看来,你确实比一般的学院派废物要结实一点。”
普罗米修斯那电火花构成的“脸”转向了桌上的白色卡片,“你在尝试解析‘Φ’?用那种可笑的‘负空间’理论?
你在为一个你连看都看不见的幽灵,搭建一座空气组成的牢笼。
真是……天真得可爱。”
他的话,充满了高高在上的轻蔑。
但林墨,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反而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普罗米修斯的投影,就像在看一个全新的、结构复杂的悖论造物。
“天真,或许是探索未知领域最好的通行证。”
林墨平静地回应,“至少,它比站在原地,嘲笑那些正在开路的先行者,要更有价值一些。”
“先行者?”
普罗米修斯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投影都因为狂笑而变得不稳定,“你连门都没入,就敢自称先行者?
你所谓的‘解析’,不过是在沙滩上捡贝壳。
而我们,早就在深海里和利维坦共舞了!”
“是吗?”
林墨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么,敢问这位在深海中与巨兽共舞的伟大存在,你来我这片小小的沙滩,是迷路了,还是说……你对这些‘贝壳’,其实很感兴趣?”
普罗米修斯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那由电火花构成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林墨。
一股庞大的、充满恶意的精神压力,如同海啸般向林墨席卷而来。
但林墨,只是静静地站着,不退半步。
他的精神世界,刚刚经历过一场淬炼,坚韧无比。
他看着普罗米修斯,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知道你来的目的。
但我可以为你‘定义’一下你现在的行为。”
“你,正在对一名受RSD保护的特级战略顾问,进行非法的精神入侵。”
“你的行为,己经触发了至少三条‘组织间和平协议’的警告条款。”
“最有趣的是,”
林墨眼中闪过一丝锋芒,“你将你的投影,建立在RSD总部的能量网络之上。
你很自信,认为没人能追踪到你。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同时也意味着,你把自己的一部分‘存在’,交给了我唾手可得的‘工具’?”
林墨一边说着,一边不紧不慢地走回书桌,手指在自己的加密终端上飞速敲击起来。
普罗米修斯的投影,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他没想到,这个新人,在如此巨大的压力下,不仅没有崩溃,反而瞬间就分析出了他这次降临的原理和……漏洞。
“你在诈我?”
普罗米修斯的声音变得阴冷。
“你可以赌一下。”
林墨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更快了,“赌我是在虚张声势,还是能在你的精神力切断连接之前,通过RSD的物理网络,逆向定位到你投影信号的源头。
赌注,就是你其中一个藏身处的位置。
这个赌局,很有悖论的味道,不是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房间里,只剩下林墨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和普罗米修斯投影发出的、代表着能量不稳的“滋滋”声。
这,就是林墨的回应。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接受考验的新人。
他己经磨好了自己的獠牙,并且毫不犹豫地,向着第一个胆敢闯入他领地的不速之客,发起了最凌厉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