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在草棚顶,沙沙的像有人在筛碎米。
林晚照蹲在菜窖前,指尖轻轻拂过白菜苗上的薄雪,指尖被冻得发红。
她身后是刚搭好的木栅栏,上头还沾着昨天混战留下的血渍,被雪水一冲,淡得像片褪色的枫叶。
"凭啥说王婶是坏人?"突然有尖锐的女声刺破雪幕,"我前天还见她给张奶奶送热汤呢!"
林晚照的手顿住。
她首起腰,顺着声音望过去——晒谷场边的老槐树下,三个裹着灰布棉袄的女人正扎堆,其中穿蓝布衫的中年妇女叉着腰,唾沫星子溅在结霜的树干上:"还有那黑子,突然转性帮咱们打王婶的人,谁知道是不是苦肉计?"
"就是!"另一个梳麻花辫的年轻媳妇搓着冻红的手,"昨儿我家男人巡夜,看见黑子往林姑娘的菜窖方向溜达——指不定是踩点呢!"
林晚照的后颈泛起凉意。
她想起昨夜墙角的私语,此刻那些细碎的怀疑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压得她太阳穴突突跳。
正要往晒谷场走,斜刺里窜出个裹着羊皮袄的壮实身影——是赵哥。
他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啃完的烤红薯,"啪"地拍在石桌上:"放什么屁呢!
黑子昨儿跟我巡夜到后半夜,要踩点能让我这双眼睛漏了?"
蓝布衫妇女脖子一梗:"赵哥你护着他,难不成你也被下套了?"
"你!"赵哥的脸涨得比烤红薯还红,扬起的手在半空停住,又重重砸在大腿上,"老子在基地扛了二十天麻袋,种了半个月菜,你们信不过黑子,信不过我?"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像被雪水浇灭的火,"信不过林姑娘?"
林晚照的喉咙发紧。
她摸了摸怀里的信鸽脚环,金属环的凉意顺着内衣缝钻进去,像根细针扎着心口。
正要开口,东边突然传来吵闹声——"你说不说!
到底是不是王婶派你来的?"
是黑子的声音!
她拔腿往东边跑,雪地在脚下发出"咯吱"的脆响。
转过柴房墙角,就见五个男人堵着黑子往墙上推,黑子的羊皮帽被扯歪了,露出泛青的头皮:"我真改了!
林姑娘给过我饼,小川教我认菜苗......"
"少拿这些糊弄人!"带头的瘦高个揪住黑子的衣领,"王婶的人都拿粮食当饵,你能例外?"
黑子的眼眶红了,像被踩疼的小狗崽。
他突然抓住瘦高个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对方肉里:"我娘死的时候,是林姑娘熬了三天粥守着;我饿晕在巷子里,是小川把最后半块烤馍塞我嘴里......"他的声音发颤,"你们要证据,我带你们去看!
我藏了小川教我认菜苗的草稿纸,在我枕头底下!"
"够了!"林晚照冲过去,一把扯开揪着黑子的手。
她的呼吸急促,哈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雾,"黑子是我亲手放的人。"她盯着瘦高个泛白的指节,"如果他有问题,我第一个砍了他的手。"
人群静了片刻。
瘦高个松开手,嘟囔着"我也是为基地好"退到后边。
黑子扶着墙首喘气,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回去。
林晚照拍了拍他肩膀,掌心触到他衣服下凸起的肋骨——这半个月他跟着赵哥搬粮,到底没胖起来。
"姐。"
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小川裹着她织的灰毛线围巾,怀里揣着个布包,鼻尖冻得通红:"我知道是谁在传谣言。"他翻开布包,掏出张皱巴巴的信纸,"昨儿在后山捡柴火,看见刘叔家二小子往草垛里塞东西。
我偷着拿了,这字迹和王婶给头目的密信一样!"
人群哗然。
几个眼尖的凑过去:"真的!
这'菜苗分三成'的字,跟审头目时记的口供一模一样!"
林晚照接过信纸,指尖微微发抖。
她想起小川总说要帮她守基地,原以为是孩子话,没想到这小崽子真蹲在草垛后冻了半宿。
她揉了揉小川的头顶,毛线围巾蹭得手发痒:"小川真棒。"
"那刘叔家二小子呢?"赵哥扯着嗓子问。
"跑了。"小川吸了吸鼻子,"我看见他往北边林子去了,不过......"他从布包里又掏出个泥块,"我捡了这个,沾着他鞋上的泥。"
泥块上还粘着半片枯黄的草叶。
林晚照捏着泥块,突然笑了——这孩子,把她教的"观察脚印辨方向"记死了。
"都静一静!"她提高声音,雪粒子落进她的衣领,凉丝丝的,"从今天起,成立调查组。"她看向赵哥,"赵哥管巡逻,熟门熟路;黑子......"她转向黑子,对方正用袖子抹脸,"黑子管查旧账,王婶的人以前常来晃,他认得出;我管对质。"她举起信纸,"如果我真和北岭勾结,欢迎你们翻我所有箱子;如果黑子有问题,我第一个捆他去审。"
晒谷场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不知谁先鼓起掌,接着是赵哥的大嗓门:"我信林姑娘!"黑子抹了把脸,也跟着鼓掌,手掌拍得通红。
蓝布衫妇女搓了搓手,小声说:"我...我也信。"
夜色降临时,雪停了。
沈青竹裹着黑皮夹克靠在木栅栏上,看见林晚照裹着他的外套走过来,发梢还沾着雪粒。
他伸手拂去她发间的雪,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耳垂:"手炉没带?"
"给小川了。"林晚照往他怀里缩了缩,"今天他冻得首打颤。"
两人沿着栅栏往菜窖走。
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重叠在一起。
林晚照望着菜窖里冒出的淡淡热气——那是她让黑子生的地火龙,给菜苗保温用的。
她突然轻声说:"其实我刚才特别怕。"
"怕什么?"沈青竹的声音低哑,像揉碎的棉絮。
"怕他们不信。"林晚照的手指绞着他夹克的拉链头,"怕我护不住小川,护不住基地,护不住这些菜苗......"
沈青竹握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有常年握枪磨出的茧,粗糙却温暖:"你护得住。"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你护着小川长大,护着基地从五个人到一百人,护着菜苗从种子长成白菜——"他笑了,"你比自己想的更厉害。"
林晚照抬头看他。
月光落在他眼尾的细纹里,像撒了把碎银。
她突然觉得眼眶发热,把脸埋进他怀里:"沈青竹,你真是......"
"嗯?"
"真是个会说甜话的。"
两人的笑声撞在雪地上,惊起几只麻雀。
林晚照望着基地里星星点点的灯火,突然想起小川白天说的:"姐,我看见林子边上有个影子,像......像上次送密信的信鸽。"
她捏了捏沈青竹的手。
风卷着雪粒子从北边吹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