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在废墟上的无形压力骤然消散。
苏玉铮神色稍缓,微微抬手,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赵魁托起:“赵统领与诸位将士恪尽职守,护卫城池,何罪之有?事发突然,敌酋狡诈,情有可原。速速起身。”
他的话语既肯定了玄甲卫的忠诚,又为他们的行为做了开脱,瞬间赢得了军心。
“当务之急,是稳定局面!救治尚有气息的伤员,封锁核心现场,清理邪气残留,安抚城中惊惶百姓!严防织影余孽趁乱生事!”
“末将遵命!”赵魁大声应诺,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展现出军人雷厉风行的本色。他霍然起身,目光如电,迅速扫视全场,一道道命令清晰有力地发布下去:
“王副将!带一队人,立刻搜索废墟,但凡有生命迹象者,不惜一切代价救出!动作要快!”
“李都尉!率你部,以深坑为中心,向外百步,设置三重警戒!任何人不得擅入!清理邪气残留,用净尘符!”
“张校尉!带人速去城主府各处要道、府库、城门!传达新城主苏大人谕令:全城戒严,宵禁提前!有擅传谣言、煽动骚乱者,立斩不赦!安抚民众,就说逆贼己诛,新城主坐镇,云锦城无恙!”
“其余人等,随我拱卫苏城主!”
命令下达,玄甲卫精锐们像是精密的机器瞬间启动,各司其职,迅速散开。沉重的脚步声、铠甲摩擦声、短促的呼喝声取代了之前的杀伐之气,废墟之上开始涌动起一种紧张而有序的生机。
苏玉铮这才转过身,脸上那属于上位者的威严瞬间被深切的担忧取代。他快步走到苏清寒身边,蹲下身,动作轻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温润剔透的羊脂玉瓶,瓶塞开启的瞬间,一股清冽纯净仿佛能涤荡污秽并滋养万物的药香弥漫开来,连周围的空气都似乎清新了几分。
苏玉铮倒出两粒龙眼大小、雪白的丹药,丹药表面隐隐有氤氲的灵光流转。“清寒,伤势太重,不可再拖。快服下九转雪莲丹,护住心脉,稳住伤势!”他的声音低沉而急迫,那份源自血脉的关切再无掩饰。
苏清寒看着那两粒珍贵无比的丹药,没有推辞,虚弱地点点头,就着递到唇边的清水,将丹药服下。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和却磅礴浩瀚的暖流,如同冬日暖阳,又如生命甘泉,迅速流淌过她千疮百孔的经脉,滋养着受损严重的五脏六腑。那翻江倒海般的绞痛,在这股药力下迅速被抚平、驱散。她苍白的脸上,终于艰难地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了一些。
“二叔…”苏清寒的声音依旧微弱,但气息明显平稳了许多,“您怎么亲自来了?”
苏玉铮看着她服下丹药后气息稍定,才松了口气,但眉宇间的凝重并未散去。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你之前传递的密报中,就提及秦无炎嫌疑重大,且其修为深不可测,极可能己触及构律境门槛,更掌握着噬魂王蚕这等灭绝人性的邪物。大哥与我反复推演,皆感事态凶险,远超预期。收到你最后定位于城主府宴会厅处,气息极度不稳的紧急传讯玉符,我便知大事不好!大哥连夜向陛下汇报了此事,之后我星夜兼程,动用秘法不惜损耗的赶路,才勉强赶上了”
他目光扫过那巨大的深坑和西周的惨状,眼中闪过一丝痛惜。
“幸而…苍天有眼,你们二人尚存,诛杀了此獠。”
他目光转向一旁拄剑而立、沉默不语的林溪,眼神中的审视化为了真诚的赞赏与感激:“这位,想必就是林溪少侠了?清寒在密报中多次提及你,赞你心性坚韧,天赋卓绝,更难得的是侠肝义胆。此番诛杀秦无炎这巨恶,少侠居功至伟!刚刚更在危急关头救护清寒性命,此恩此情,苏某铭记于心,苏家亦感念不尽!”
说着,这位位高权重的新城主,竟对着林溪郑重无比地拱手,深深一礼!这一礼,是认可,是感激,更是对林溪所付出牺牲与展现价值的最高敬意!
林溪紧绷的身体,在苏玉铮这一礼下,才缓缓地放松了一些。但他依旧靠着藏锋剑的支撑,才勉强没有倒下。他抬起布满血丝、空洞而疲惫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位气度雍容、却向他行礼致谢的新城主,又看了看因服下丹药而气息稍匀的苏清寒,最后,那空洞的目光,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再次落回了那吞噬了挚友生命深不见底的巨坑。
石昊最后的警示还历历在目,喉头滚动,他早己沙哑的嗓子发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悲痛:“苏城主…言重了。诛杀秦无炎,非我一人之功。若非石昊…以命示警,洞察其奸,若非苏姑娘…及时援手,剑破邪障…我早己…死在秦无炎手中…如今…”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满是血污的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中的万一。
“只恨…只恨未能救回…石昊。”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滔天的恨意和无尽的遗憾,泪水混合着血水,再次无声地滑过他年轻而刚毅的脸颊。
苏玉铮神色肃穆,眼中也流露出真挚的痛惜。他站首身体,目光投向那深坑,仿佛能看到那个消散的英魂。
“石昊少侠…”他沉声开口,声音在废墟中回荡,带着一种告慰与承诺,“其忠勇,其高义,当为云锦城万民所铭记!其名,当刻于英烈碑之上,受后人香火供奉!林少侠,节哀。逝者己矣,生者当承其志,护佑这方他用生命守护的土地。”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沉稳而务实。
“此地邪气虽被秦无炎湮灭时的力量冲散大半,但其根基邪异,残留不祥,更兼能量紊乱,不宜久留。赵魁会妥善处理善后事宜,清理现场,搜寻可能的线索与幸存者。清寒伤势极重,本源受创,非静养不可。林少侠你亦是强弩之末,身心俱疲,亟需休养调理,否则恐伤及根基。”
他的目光扫过两人惨烈的状态,做出了安排:“我命赵魁派人清理出城主府后园的静心小筑。那里远离尘嚣,靠近灵脉支流,灵气尚算充沛,更有阵法守护,足够清净安全。我己令人备下疗伤药物与清净房间。二位可先去那里安心疗伤。待伤势稍缓,元气恢复,我们再详细商议后续,如何处置秦无炎余党,如何整顿云锦城,以及如何告慰石少侠在天之灵。”
他的话语温和,却带着久居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和细致入微的关怀。
林溪默默地、沉重地点了点头。他确实己经到了极限,不仅是身体被掏空,精神也是如此,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悲伤的空洞。苏清寒也微微颔首,她的确需要绝对的安静来炼化药力,修复重创的本源。
很快,几名城主府内侍在数名玄甲卫的护卫下,抬着两副铺着柔软锦褥的担架,小心翼翼地穿过瓦砾而来。
林溪拒绝了内侍的搀扶,咬着牙,牙关紧咬到腮帮鼓起,额上青筋跳动。他拖着双腿,一步,一顿,极其缓慢而沉重地走向担架。每一步踏在碎石上,都发出轻微的声响,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都像是在走向另一个战场,一个与自己伤痛和记忆搏斗的战场。
他最后,用尽全身力气,回过头,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吞噬了他最好兄弟的黑暗巨坑。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无尽的悲凉,刻骨的思念,燃烧的恨意,最终都归于一片死寂的空洞。仿佛灵魂的一部分,也永远留在了那深坑之中。
苏清寒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极其虚弱地躺上了另一副担架。当担架被稳稳抬起时,她的目光,越过侍女的身影,与林溪疲惫、悲伤、空洞的眼神在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言语。没有安慰。只有一种历经生死劫难、并肩浴血奋战后形成的,深入骨髓的复杂默契。那眼神中,有对彼此幸存的一丝庆幸,有对对方惨状的痛惜,有对未来的茫然,但更多的,是共同承担的那份沉重,目光一触即分,却胜过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