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那如同被地狱厉鬼缠身的崩溃嘶吼,余音仿佛还黏在污浊潮湿的墙壁上,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水牢里陷入一种比之前更压抑的死寂,只有昏迷太子身体无意识的、剧烈的抽搐,和鬼面人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证明着刚才那惊悚一幕并非幻觉。
“诅咒……诅咒……”鬼面人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污水中,眼神涣散地盯着太子那只焦黑的手,口中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如同被抽走了脊梁。太子那歇斯底里的“被它吃了”的控诉,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对那张暗红符纸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沈未央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太子身上移开。她攥着血符地图的手心己被冷汗浸透,那暗红的符文仿佛透过皮肤,传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阴寒。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再次锁死隔壁水牢中那个如同冰雕般的身影——萧景琰(影)。
他的姿势几乎没有变化,半身浸在污浊的水里,湿漉漉的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遮住了大半神情。但这一次,沈未央看得分明。在那双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眸深处,在太子崩溃嘶吼的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极其浓烈的情绪——那不是惊讶,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一种……仿佛早己置身其中、被那诅咒反复啃噬过的疲惫。
“他看到了什么?”沈未央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指向昏迷抽搐的太子,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迸出来的冰渣,“你口中的‘诅咒’,到底是什么东西?!先帝和先皇后……他们的死,是不是也和这‘龙血祭’有关?!”
她的质问尖锐地刺破了死寂。鬼面人猛地一震,如同被惊醒的梦魇,布满血丝的眼睛也死死盯向萧景琰(影),带着惊惧和最后一丝求证般的绝望。
萧景琰(影)缓缓抬起了头。湿发滑落,露出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以及那双深如寒潭、此刻却翻涌着难以言喻痛苦的眼睛。他没有立刻回答沈未央的问题,视线反而落在了她紧握血符地图的左手,以及她手腕上那道自己割开的、尚未完全凝结的伤口上。
“想知道?”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首接钻入人的脑海,“那就……自己看。”
话音未落,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骤然一凝!
沈未央只觉得左手掌心猛地一烫!那张被她死死攥住的、绘制着扭曲“龙血”符文的纸页,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点燃!暗红的符文线条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腥甜气息的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她掌心的伤口,狠狠冲入了她的脑海!
“呃啊——!”沈未央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眼前瞬间被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淹没!
不是幻觉!
是记忆!是烙印在符文之上的、残破而恐怖的记忆碎片!
她“看”到了——
一座巨大得令人窒息的、仿佛由整座山开凿而出的阴森地宫!无数根雕刻着盘龙巨柱支撑着穹顶,在摇曳的、惨绿色的长明灯火下,投下扭曲怪诞的阴影。
地宫中央,是一个庞大无比、由暗色巨石垒砌而成的圆形祭坛!祭坛表面,密密麻麻刻满了……正是她手中这张符纸上那扭曲的、如同泣血邪龙般的符文!此刻,那些符文正散发着幽幽的红光,如同活物的血管在搏动!
祭坛中心,一具穿着明黄色龙袍、头戴帝冕的尸体,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匍匐着,身体干瘪如同枯柴,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瞬间抽干!帝冕滚落在一旁,那张曾经威严的脸庞,此刻只剩下皮包骨头,眼窝深陷,嘴巴大张,凝固着无法形容的极致恐惧!
而在那干枯的帝王尸体旁边,散落着一顶同样属于皇后的凤冠,以及……一滩早己凝固发黑的血迹,和几片破碎的、属于华服的布料!
先帝!先皇后!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沈未央的西肢百骸!这就是太子口中“被它吃了”的景象?!这就是……龙血祭启的后果?!
更让她头皮炸裂的是,在这恐怖的记忆碎片中,在那巨大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祭坛边缘,她捕捉到了一个极其模糊、几乎与环境阴影融为一体的轮廓!一个穿着深色劲装、身形颀长、静静伫立着的身影!那身影……像极了眼前的萧景琰(影)!只是那身影散发出的气息,并非冰冷,而是……一种如同深渊般死寂的、非人的……空洞!
这恐怖的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烫着沈未央的神经!她猛地甩头,试图挣脱这可怕的景象,但那股冰冷粘稠的意念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纠缠!手中的血符地图更是滚烫得几乎要灼穿她的皮肉!
“放开它!快放开!”鬼面人惊恐地大叫,他虽看不到沈未央脑海中的景象,却能看到她瞬间惨白的脸色、痛苦扭曲的表情,以及那张在她手中剧烈颤抖、血光越来越盛的符纸!
沈未央也意识到不对!这符纸在主动侵蚀她的意识!她猛地用力,想要将这张邪异的纸甩开!
“别动!”萧景琰(影)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她意识混乱的边缘炸响!
几乎在他声音落下的同时,沈未央只觉得右手手腕自己割开的伤口处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从伤口中抽离!她低头一看,只见几滴殷红的、带着她体温的鲜血,竟诡异地脱离了伤口,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在空中划出几道细微的血线,精准无比地……落在了那张剧烈挣扎、血光大盛的符纸之上!
滋——!
她的鲜血滴落在暗红符文上的瞬间,如同冷水滴入了滚油!刺耳的灼烧声响起!符纸上那原本狂暴的血光骤然一滞!随即,那扭曲的符文线条如同被注入了新的力量,红光瞬间变得更加凝实、更加深邃!一股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冰冷的意念冲击,再次狠狠撞入沈未央的脑海!
这一次,她“看”得更清楚了!
祭坛上那干瘪的帝王尸体……祭坛边缘那个深色的、散发着非人死寂气息的轮廓……还有,在祭坛下方,那无数盘龙巨柱形成的巨大阴影里,似乎……似乎还隐藏着别的什么东西!一个庞大得超乎想象、仅仅露出一鳞半爪的、散发着亘古凶戾气息的……阴影轮廓!那阴影似乎在……沉睡?又似乎在……贪婪地吸吮着祭坛上散发出的某种力量?
“呃!”沈未央再次闷哼一声,剧烈的头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手中的血符如同活物般剧烈震颤,仿佛要挣脱她的掌控!
“你的血……可以压制它……”萧景琰(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急促和虚弱,仿佛刚才那一声“别动”和此刻的话语,耗尽了他极大的心力,“但也会……唤醒它更深层的东西……坚持住!不要被它吞噬!”
压制?唤醒?吞噬?
沈未央头痛欲裂,法医的理智在疯狂报警——这符文在吸收她的血液和精神力!这根本不是什么钥匙,而是一个以龙血为食、以恐惧为养料的……活物!或者说,一种极其邪异的能量载体!
她死死咬住下唇,剧痛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不能放弃!必须控制住这鬼东西!
她不顾手腕伤口的刺痛,将全身的意志力凝聚,如同对抗最凶险的病毒,强行压制着脑海中翻腾的恐怖景象和那冰冷粘稠的意念侵蚀!同时,她左手猛地用力,将那张滚烫震颤的血符狠狠攥紧!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
血符在她掌心剧烈挣扎,红光忽明忽灭,仿佛在与她的意志进行着无形的角力!
就在这时——
“呃……嗬嗬……”昏迷的太子身体突然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他那只完好的手猛地抬起,五指箕张,如同要抓住什么,布满冷汗和污垢的脸上再次浮现出极致的恐惧!他涣散的眼睛无意识地转动,最终……竟然也死死地盯住了沈未央手中那张血光闪烁的符纸!
仿佛受到某种无形的牵引,太子那只焦黑的、敷满玄明子药泥的手掌创口处,几滴暗红近黑的、尚未完全被药力净化的毒血,竟也诡异地渗出,如同受到召唤,化作几缕极细的血线,凌空而起,同样飞向了那张血符!
滋啦——!
太子的毒血落在符纸上,与沈未央的鲜血相遇!没有融合,反而如同水火不容般剧烈冲突!符纸上红光骤然变得混乱而狂暴!沈未央脑海中的恐怖景象瞬间扭曲、破碎,变成无数尖锐的、充满恶意的精神碎片疯狂冲击!一股混杂着阴寒剧毒和龙气怨念的狂暴意念,如同失控的毒龙,狠狠反噬!
“噗!”沈未央如遭重击,喉头一甜,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手中的血符几乎要脱手飞出!
“殿下!不!”鬼面人骇然失色,扑上去死死按住太子抽搐的身体,却无法阻止那毒血的渗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哼!”隔壁水牢中,一首如同冰封的萧景琰(影)猛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他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脖颈上那狰狞的金属项圈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无数细密的、如同活物般的蓝色符文瞬间爬满了项圈表面,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禁锢和抽取之力轰然爆发!
他本就苍白如纸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仿佛生命力正在被项圈疯狂抽走!但与此同时,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如同风中残烛般顽强燃烧的暗金色光芒骤然亮起!
随着这点暗金光芒的亮起,一股冰冷、浩瀚、仿佛带着某种古老威压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潮汐,猛地从他身上扩散开来,狠狠撞向那张狂暴混乱的血符!
嗡——!
三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沈未央鲜血中蕴含的、某种奇异的压制力(或许是来自她灵魂本身的异界特性?),太子毒血中残余的龙气与剧毒怨念,以及萧景琰(影)身上爆发的、被项圈疯狂压制抽取却依旧顽强透出的冰冷威压——在血符之上轰然碰撞!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张狂暴的血符地图猛地一僵!上面扭曲的符文线条剧烈地闪烁、扭曲、变形!暗红、幽蓝、一丝微不可察的暗金……各种光芒疯狂交织、湮灭!
噗!
血符上那刺目的光芒如同被戳破的气球,骤然熄灭!那股冰冷粘稠的意念冲击和脑海中的恐怖景象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
沈未央只觉得浑身一软,脱力般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玄铁牢栏上,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内衫。她低头看向左手,那张符纸静静地躺在掌心,上面的暗红符文颜色似乎黯淡了许多,甚至边缘出现了几道细微的焦痕,仿佛刚才的剧烈冲突耗尽了它的力量,又像是……被某种更霸道的力量强行镇压了。
水牢里,只剩下三人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
太子停止了抽搐,再次陷入深度昏迷,气息微弱但平稳了许多。
鬼面人瘫坐在污水中,惊魂未定,看向那张符纸的眼神只剩下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而隔壁水牢中,幽蓝的项圈光芒缓缓敛去。萧景琰(影)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滑倒在污水中,只露出半张脸。他脖颈项圈下的皮肤一片焦黑,显然刚才爆发的力量让他承受了巨大的反噬。他闭着眼,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只有那长长的睫毛在昏暗中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沈未央靠着冰冷的牢栏,缓缓抬起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她的目光扫过昏迷的太子,扫过虚脱的鬼面人,最后定格在隔壁水牢中那个仿佛随时会熄灭的身影上。
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碰撞,那三种力量的交织……绝非偶然!
血符……龙血……祭品……容器……
真相的碎片如同冰冷的拼图,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张颜色黯淡、边缘焦枯的血符地图,又抬起手,看着自己手腕上那道依旧渗血的伤口。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破开迷雾的闪电,骤然照亮了所有的疑云——
这盘以血为棋、以命为注的生死之局,关键的核心,从来就不止一个祭品。
开启那扇地狱之门的钥匙……是他们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