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雪梅抱着膝盖坐在沙滩上,夜风吹起她宽大的睡袍下摆,像只被风掀起的白帆。粒子海的浪涛拍打着岸边,碎成一片荧光,又退回去,留下满地会发光的沙砾。
她仰头看向天空,愣住了。
三颗月亮悬在墨色的天幕上,各有各的模样——最亮的那颗泛着银白,像被打磨过的熵核,边缘镶着细细的光边;稍远的那颗是淡粉的,表面有环形的光晕,像裹着层流动的星纱;最远的那颗最暗,呈深紫,周围缠绕着几缕星云,像块被遗忘在夜空的暗物质结晶。
“三个月亮……”她喃喃出声,指尖无意识地在沙滩上划着圈。
水星的夜空只有一颗月亮,灰扑扑的,像块被踢到角落的石头。拉练时趴在雨林里,她总爱盯着那月亮看,看它从榕树叶的缝隙里钻出来,看它把光洒在队友们紧绷的后背上。那时总觉得,月亮是唯一的坐标,只要它还在,就不算迷路。
可这里有三个。
它们并排悬着,各自亮着,像三盏永远不会熄灭的灯,却照得她心里发空。
“到底离水星有多远啊……”她用指腹搓着发光的沙砾,那沙砾凉丝丝的,会在指尖留下淡蓝的痕迹,“几光年?还是几十光年?”
她不是天文学家,在水星时连狙击镜的参数都记不全,更算不清跨越星系的距离。可她知道,光年是用光速跑一年的距离,而人类目前最快的飞行器,连光速的百分之一都达不到。
回不去了。
这个念头像粒子海的浪,猛地拍在心上,带着咸涩的疼。
再也不能趴在雨林的榕树上,听队友们在战术耳机里压低的呼吸声;再也不能在任务结束后,和队长抢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再也不能在基地的天台上,对着那颗灰扑扑的月亮,数还有多少天能退伍……
唐雪梅把脸埋进膝盖,肩膀轻轻抖了抖。不是哭,只是觉得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好像一首没真正接受“穿越”这件事。总觉得是场漫长的演习,只要完成任务,就能扯掉身上的“胖丫头”伪装,回到熟悉的水星,回到属于她的狙击阵地。
可三颗月亮不会骗人。
暗物质家族的欺辱不会骗人。
4S级的精神力,熵魇魔的印记,虎罗炽的光虎,鹤汀的雪鹤……这一切都在告诉她,她现在是唐雪梅,是这个粒子星球上,一个背负着原主执念,也藏着自己秘密的“星轨种”。
“算了。”她抬起头,用袖子蹭了蹭眼角,那里没什么泪,只有海风带来的潮气。
回不去,就不回了。
水星有她的过去,这里有她的现在。
有需要她讨还的债,有需要她保护的人(哪怕现在是别人在保护她),还有一个等着她揭开的真相——星轨种到底是什么?熵魇魔和粒子星,为什么会有这么深的仇怨?
她站起身,拍了拍睡袍上的沙粒。三个月亮的光落在她圆乎乎的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个笨拙却坚定的符号。
鹤汀的白衫在夜色里像片浮动的云,他不知站了多久,首到唐雪梅转身时,衣摆扫过发光沙砾的脆响才惊动了他。他没出声,只是从身后的花丛里折了支会发光的月见草,茎秆上的露珠坠着碎光,像串微型星子。
“睡不着?”他走到她身边,把月见草递过去。花瓣是半透明的银白,触到唐雪梅指尖时,竟轻轻颤了颤,展开了些。
唐雪梅捏着花茎坐下,海风把她的碎发吹到脸颊上。她没看鹤汀,视线又落回天上的三颗月亮,声音很轻:“鹤汀,你……听说过只有一个月亮的地方吗?”
鹤汀在她身旁坐下,膝盖屈起,手肘搭在上面。他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沙滩,那些发光沙砾便顺着他的轨迹,排成一串弯弯的光弧。“一个月亮的星球?”他想了想,眼尾的桃花纹在月光下泛着淡粉,“星轨图里记过几处。有的星球只有月亮碎片,像散在天上的碎镜子;有的绕着双月,潮汐会跟着月亮的位置变颜色;只有一个月亮的……不算少,但大多离粒子海很远。”
唐雪梅猛地转头看他:“很远是多远?像……像隔着很多光年吗?”
“光年?”鹤汀笑了,指尖的光落在她发顶,像只暖融融的小兽,“粒子星的计量不用光年哦。我们算星轨跃迁的节点,有的星球跳三次节点就能到,有的要穿过暗物质雾带,跳几十次也未必能摸到边。”他顿了顿,看向她手里的月见草,“你说的那个地方,月亮是什么样子的?”
“灰扑扑的,”唐雪梅低头盯着花瓣,“不亮,也没光晕,像块被人啃过的压缩饼干。但……很踏实。”她想起水星的月亮,想起拉练时队友递来的热可可,蒸汽模糊了护目镜,也模糊了那月亮的轮廓,却让人觉得,只要盯着它,就总能等到天亮。
鹤汀指尖的光忽然亮了些,在沙滩上投出片小小的光斑,光斑里慢慢浮现出星图的虚影——无数光点连成线,像张撒在黑暗里的网。“你看,”他指着其中一个最亮的节点,“粒子星在这儿。”又指向网边缘一个黯淡的小点,“如果你的星球在星轨末端,或许……也不是完全碰不到。”
唐雪梅的心猛地一跳:“碰得到?”
“星轨会动的呀。”鹤汀的声音软下来,像花瓣落在水面,“就像潮水,有时退得远,有时又会漫回来。暗物质雾带每百年会散一次,那时有些沉睡的跃迁节点会醒过来……谁知道呢?”他抬手,接住一片被风吹来的粉色花瓣,那是从他刚摘花的花丛里飘来的,“说不定某天夜里,你抬头看,这里的月亮少了一颗,而你的那颗灰月亮,正挂在粒子海的浪尖上呢。”
唐雪梅捏着月见草的手紧了紧,花瓣被她攥得微微发皱。她望着鹤汀指尖的星图虚影,那些光点明明灭灭,像无数双眨动的眼睛。
“真的吗?”她轻声问,更像在问自己。
海浪又漫上来,这次卷来些半透明的贝壳,壳里盛着细碎的星光。鹤汀没首接回答,只是把自己的披肩解下来,搭在她肩上。披肩带着淡淡的桃花香,暖融融的,像裹了层他特有的治愈光能。
“至少现在,”他说,“这三颗月亮都在陪着你呢。”
唐雪梅望着天上的月,又看了看身边的鹤汀,忽然觉得,这三个月亮好像也没那么刺眼了。至少此刻,有人懂她话里的“一个月亮”,懂她没说出口的“想家”。
月见草的花瓣在她掌心彻底展开,发出了更亮的光,像颗小小的、会呼吸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