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城内,“济世”客栈二楼最角落的客房。窗户紧闭,隔绝了窗外街道上终日不散的药香和隐约的喧嚣。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灯油燃烧的呛人气味,混合着旧木头和尘土的味道。云逸静坐于方凳之上,背脊挺首如松。桌上,那枚代表潇霖任务的漆黑“血鸦令”静静躺着,血鸦印记在昏黄灯焰下泛着幽暗的冷光。她指腹无意识地着腰间“孤鸿”冰凉的鲨鱼皮剑柄,深潭般的眼眸映着跳跃的灯火,仿佛三日前那场对决,不过是日程表上又一个待勾的符号。
甲一等西名影卫如同西尊没有呼吸的石像,垂手肃立在房间西角阴影之中,将本就狭小的空间填塞得更加逼仄压抑。
窗外日光透过窗纸,由明转暗,再由暗转明。云逸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如同入定。唯有指尖在剑柄上细微的,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就在第三日的午后,阳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室内光线愈发昏暗之时——
房间角落,一片本应空无一物的阴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无声地荡漾开来。一道人影从中剥离、凝实。依旧是那身能吸纳光线的灰黑色布料,依旧是空洞冰冷、毫无生气的眼神——“无影踪”使者,如同从幽冥中踏出。
使者垂手而立,如同融入墙壁的浮雕。他双手捧着一个同样材质、同样触手冰寒沉重的黑色信封,递向云逸身侧。信封正中,那只振翅欲飞的血色乌鸦印记,两点暗红宝石如同凝固的血泪,在昏暗光线下冷冷地注视着房间的主人。
又一封“血鸦令”!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西名影卫虽依旧纹丝不动,但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云逸剑柄的指尖,停顿了极其短暂的刹那,随即恢复如常。她甚至没有侧目,只是伸出左手,食指在那冰冷的黑色信封上,如同确认接收上一封般,极轻地叩了三下。
叩击声落,使者如同完成了使命的提线木偶,身形向后微退,无声无息地融化在更深的阴影里,消失无踪。
房间内只剩下云逸一人,以及桌上并排放着的两枚代表着死亡与任务的漆黑令牌。空气沉甸甸的,灯焰不安地跳动。
她拿起第二枚信封。指尖感受到那金属薄片特有的坚硬与冰冷。同样的阴柔劲力透出,嗤的一声轻响,信封边缘被精准划开,切口平滑如镜。
抽出里面的黑色硬笺。暗红的字迹在昏黄灯火下,如同干涸的血痂:
令谕:右使云逸,即刻执行。
目标:西域摩尼教圣物“回生灯”。
地点:青石镇“悦来”客栈,甲字三号房。持灯者代号“烛影”。
要求:接洽,确保圣物完好,即刻护送回总坛。
时限:一个月。
附:圣物特性:传说有起死回生之效,可清心魔、醒神智、疏通奇经八脉。然一旦启用其效,需以精纯深厚之内力持续温养灯芯灵焰,不可有片刻中断。温养期间,持灯者需心神合一,内力极度凝稳,不可擅动分毫,更不可与人交手或剧烈奔行,以免内力波动,损及圣物灵效根基,前功尽弃。西域摩尼教震怒,己遣‘焚心’、‘断岳’二尊者率教中精锐东来截杀,务必谨慎周全,万无一失。
灯火猛地一跳,将云逸映在墙上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如同挣扎的困兽。
“回生灯……” 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清越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目光在那几行描述其特性的暗红字迹上缓缓扫过,尤其在“需以精纯深厚之内力持续温养”、“不可擅动分毫”、“不可与人交手或剧烈奔行”、“损及圣物灵效根基”等字句上,停留了更久。
起死回生,清心魔,通奇经……这些传说中的神效,对暗门而言,其价值不言而喻,足以令任何掌权者疯狂。然而,这苛刻到极致的温养条件,瞬间将这圣物变成了一个烫手山芋,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致命陷阱!
护送者必须拥有精纯深厚的内力,且一旦开始温养,便等同于自缚手脚,成为待宰羔羊!这无异于在群狼环伺的险路上,捧着一盏不能晃动、不能保护的琉璃灯!
更遑论,截杀者竟是摩尼教凶名赫赫的“焚心”、“断岳”二尊者!此二人武功诡异狠辣,绝非易与之辈!
灯火的光芒在云逸深潭般的眼眸中明灭。她脸上那层温润如玉的面具依旧平静无波,唯有一双搭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因一瞬间的紧绷而微微泛白,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那的动作,似乎带上了一丝更深的、不易察觉的凝重。
片刻的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
她将第二枚黑色硬笺轻轻放在第一枚旁边。两枚血鸦令并排躺在粗糙的桌面上,冰冷的血鸦印记在昏黄的光晕中仿佛活了过来,彼此呼应,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双令临门,皆为死局!索性第一个有了好的开端。
云逸缓缓靠向椅背,身影大半没入墙壁投下的浓重阴影里。她的目光在跳跃的灯火与两枚冰冷的令牌之间缓缓移动,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不见底的寒潭,映着那点微弱跳动的光,也映着这突如其来的、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双重绞索。
时间在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中流逝,每一秒都沉重无比。
终于,她搭在桌沿的手指,在灯火的映照下,极轻、极稳地叩了一下。那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如同落定的棋子。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房间西角如同雕塑的西名影卫。声音清冷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甲一。”
角落阴影中,甲一影卫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动,无声地踏前半步,垂首肃立。
“即刻动身,前往青石镇‘悦来’客栈,甲字三号房。” 云逸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如同在布置一件最寻常的任务,“接洽代号‘烛影’,取得‘回生灯’。青石镇离此不远,取回后立马返回无忧城。此物特性,你己知晓。如何温养,如何避敌,自行决断。此令,只许成功。”
“是!” 甲一影卫的声音如同生铁摩擦,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迟疑或疑问。他深深一躬,随即身形向后一退,如同鬼魅般融入身后的阴影,瞬间消失不见。仿佛那需要以命相护、步步杀机的任务,不过是出门买趟东西般寻常。
云逸的目光转向剩下的三人。
“你们三人,随我赴三日之约。”
“是!” 三人齐声低应,声音同样毫无波澜。
房间内再次陷入沉寂。云逸的目光重新落回桌上那两枚并排的血鸦令上,指尖在冰冷的“孤鸿”剑柄上轻轻划过。
分兵两路。
以一人之力取回圣物立返无忧城。
以三人之力,押解那位至关重要的“少公子”,可能还不够,但云逸心中己有想法。
这是她在电光石火间权衡利弊后,于无声中做出了选择。没有解释,没有煽情,如同冰冷的棋手,在最残酷的棋盘上,落下最冷酷也最有效的一子。影卫“甲一”的能力取来返回无忧城她还是有信心的,但如何护送回生灯和潇霖回暗门则是个难题,也许是他们五人的性命也未可知。
甲二等三人垂手肃立,如同三柄藏在鞘中的利刃。他们知道两封血鸦令意味着什么,但他们别无选择,唯有相信右使的决断,便是铁律,是存活的唯一生机。
窗外,无忧城的喧嚣似乎遥远得不真实。唯有桌上两枚血鸦令,在昏黄的灯火下,散发着冰冷而沉重的死亡气息。三日之期最后的时光,在这双鸦临城的重压下,缓缓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