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城外,尘土与肉香混杂。
数十口大锅沿城墙一字排开,锅底烈焰翻腾,乳白色的肉汤滚着泡沫。
“都让开!”
张虎拨开一个险些栽进锅里的流民,抓起一把盐撒进沸汤。
他扭头冲城楼上的萧辰大吼。
“将军!足足宰了二百头牛、五百只羊!”
“这可都是弟兄们刚从黑狼部落那里运回来的,还没捂热乎呢!”
张虎的声音里满是割肉般的疼。
萧辰立在城楼上,俯瞰着下方那片因一碗肉汤而跪地叩首、泣不成声的人群。
他侧过头,没有看张虎,反而问向身边的李默。
“人心,多少钱一斤?”
李默一愣。
“今天,我用七百头牲口,买了三万人的心。”
萧辰的视线扫过那些把碗里最大块的肉,用破布小心包起,藏进怀里的百姓。
“这笔买卖,赚了。”
…………
入夜,帅府大堂。
烤全羊的油脂滴落,在炭火上滋滋作响。
酒过三巡,一名本地望族出身的校尉端着酒碗起身,面色涨红。
“将军,与北狄蛮子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末将担心……”
他话未说完,另一名将领把酒碗重重砸在案上。
“没错!那些蛮子反复无常,若我们与朝廷开战,他们从背后捅刀子怎么办!”
“将军,三思啊!”
附和声此起彼伏。
连埋头啃着羊腿的张虎都停了下来,含糊地咕哝。
“将军,俺信你,可那帮杂碎,俺也信不过。”
萧辰放下酒杯。
杯底与木案触碰,发出一声轻响。
刹那间,大堂里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拍了拍手。
“上沙盘。”
两名亲兵吃力地抬上一具巨大的沙盘,重重顿在堂中。
萧辰起身,将一张绘制着扭曲红线的地图,狠狠拍在沙盘之上。
“谁告诉你们,我们的敌人是北狄?”
“那群蛮子不足为惧!不听话就收拾他们!”
他的手指,沿着那条红线划过。
“南山商会,用这条路,把盐和铁,源源不断地送进金鹰部落的帐篷!”
“他们换来黄金,金鹰部落换来兵器!”
萧辰一拳砸在沙盘边缘,木屑飞溅。
“我们呢?”
“他们给我们断粮!围困!随时要将我们剁成肉泥!”
“这群吸食同袍骨血的国之蛀虫,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大堂内,落针可闻,只剩下将领们粗重的喘息。
“黑狼部落恨金鹰部落,我们也恨南山商会。”
萧辰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他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更何况,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信任他们?”
“我要的,是利用!”
“是借他们的刀,去杀我们的狗!”
“让他们去咬金鹰部落,我们坐收渔利!”
张虎眼睛瞪圆,一拍大腿。
“我明白了!将军您这是借刀杀人!”
萧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是各取所需。”
他话锋一转,指向沙盘上代表金鹰部落的位置。
“不过,今晚这顿肉,只是开胃菜。”
“明天夜里,三千精骑,一人双马,主动出击!”
“我要把南山商会这条商道,彻底撕碎!”
此言一出,大堂瞬间炸开。
“干他娘的!”
“将军,骑兵营请战!”
萧辰抬手,压下所有声音。
“此战,所有战利品,参战者,可分三成!”
“剩下七成由未参战的兄弟们来分!”
将领们的眼睛,瞬间红了。
宴席散去,喧嚣退尽。
李默快步跟上萧辰,递上一份羊皮纸。
空旷的大堂里,他的声音带着寒气。
“将军,算上所有存粮和牛羊,若明日之战有任何闪失,我们……撑不过二十天。”
萧辰接过报告。
他看也未看,随手扔进一旁的火盆。
羊皮纸瞬间蜷曲,化为灰烬。
他没有回答。
“传萧逸。”
一道黑影如鬼魅滑入大堂,单膝跪地,悄无声息。
新任锦衣卫指挥使,萧逸。
一名被萧家收养的战争孤儿,与萧辰一起长大,有勇有谋又忠诚。
萧辰盯着火盆中最后一缕青烟,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
“我要你的人,钻进金鹰部落的可汗王帐。”
“我要知道,他每天吃几顿饭,上几次厕所,睡在哪个女人身边。”
萧逸的头埋得更低。
“属下明白。”
萧辰缓缓转身,眼底是一片墨色。
“记住,我要活的。”
…………
月色如霜,浸透了断魂谷。
一名锦衣卫斥候急速驰来,翻身下马。
“张将军!情况有变!”
张虎伏在岩石后,眉头一拧。
“讲。”
“商队三百余人,比情报多出一倍!而且队中至少有五十具军弩!”
斥候气息急促,继续补充。
“队形严整,步伐统一,看样子是京畿大营的精锐!”
“什么?”
张虎身边的副官脸色瞬间惨白。
“头儿,这是陷阱!看来是想钓鱼的,我们这点人……”
他的声音在发颤。
“撤吧!等将军的命令!”
“撤?”
张虎猛地回头,一把揪住副官的衣领,眼中凶光毕露。
“来都来了,还让他娘的跑了不成!”
他甩开副官,转向传令兵,声音狠戾。
“通知赵启!计划变更!”
“让他的人别管两翼,所有神射手,给老子盯死中间那几辆最豪华的马车!”
“不求截货,先给老子擒王!”
…………
西侧山壁之上,夜风吹动萧辰的衣角。
他身旁的赵启放下千里镜,神色凝重。
“将军,张将军擅自更改了您的计划。”
萧辰的目光落在下方缓缓驶入谷口的车队上,面无表情。
“无妨。”
他的声音,比山巅的寒风更冷。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适当变通也是好的!”
“北境的狼,需要用血磨砺爪牙。”
…………
车队驶入山谷腹地。
“放!”
张虎一声低吼。
箭矢暴雨倾泻,滚石雷鸣滚落。
一千五百名北境骑兵如猛虎下山,从两侧山坡猛冲而出!
想借下山这股冲劲将车队冲散!
然而,预想中的人仰马翻并未出现。
那支“商队护卫”竟无丝毫慌乱。
他们迅速将运货的铁板拆下,手持军弩,转瞬之间便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盾墙圆阵。
叮!叮!当!当!
箭矢攒射在铁板上,火星西溅,却无一穿透。
圆阵之内,五十具军弩同时上弦。
冰冷的弩头从盾牌缝隙中探出,对准了冲锋的骑兵。
噗!噗!噗!
数名冲在最前的骑兵胸出血花,惨叫着坠马。
“龟甲阵!”
张虎心中一沉。
激战中,一名锦袍管事眼中寒光一闪,从腰间抽出软剑。
剑光如蛇,身形鬼魅,踩着立起的盾牌迎向侥幸从弩箭下冲过来的北境战士。
软剑每一次挥动,都带走一条悍卒的性命。
“他娘的!找死!”
张虎见亲兵转眼间倒下数人,双目赤红,拍马舞刀,亲自冲了上去。
铛!
环首刀与软剑碰撞,张虎只觉打在棉花上,一股阴柔的力道顺着刀身传来。
那管事的剑法极其诡异,如附骨之疽,处处不离要害。
张虎空有一身蛮力,却被对方的剑网缠住,刀刀劈空,憋屈无比。
嗤啦!
一道血光闪过,张虎的左臂被软剑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眼看张虎的部队伤亡渐增,阵型即将被撕裂。
山壁之上,萧辰终于开口。
“赵启。”
“点火。”
赵启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猛地挥手。
“火箭!放!”
数十支淬了火油的火箭,划出致命的弧线。
目标,正是车队后方那几辆装满了草料的马车。
轰——!
干燥的草料被瞬间引燃,火借风势,眨眼间化作一片火海!
烈焰、浓烟、战马的悲鸣、人群的惨叫……
阵型,乱了。
那锦袍管事见大势己去,眼中闪过不甘与惊怒。
脚尖一点,想脱身而去。
然而看到火起那一瞬间的分神,给了张虎机会。
“吼!”
张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不顾左臂的剧痛,竟松开缰绳,双手持刀。
他放弃所有防御,用环首刀厚重的刀背,以一种玉石俱焚的姿态,狠狠砸向管事持剑的手腕!
管事大惊,急忙挥剑格挡。
可他终究慢了一步。
咔嚓!
骨骼碎裂的脆响,在混乱的战场上清晰可闻。
管事的手腕被硬生生砸断,软剑脱手飞出,人也惨叫着摔下。
他忍着断腕的剧痛,连滚带爬地起身,转身便欲施展轻功,遁入后方山林。
只是,他刚一转身,脚步便僵住了。
山谷的退路上,不知何时,己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身着便服,单人独骑,手持一杆破阵长枪,安静地立在那里。
是萧辰。
……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
被俘的管事被绑在刑架上,断掉的手腕被简单包扎。
他浑身是伤,却一声不吭,只是用怨毒的眼神盯着火盆。
萧辰没有审问。
他将一本被熏得漆黑的账簿,扔在管事前方的地面上。
火光跳动,映出账簿上的一行字。
萧辰拿起火钳,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炭火,火星映着他平静的脸。
“兵部尚书,刘承志,待你不薄啊。”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管事心上。
“这笔给你妻儿的‘安家费’,足有三千两。只是这收款的地址……”
萧辰顿了顿,抬眼看向他。
“是刑部天牢的死囚营。”
“看来尚书大人,是想让你们一家人,早日在地下团聚。”
管事脸上的冷笑,瞬间僵住。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出来的时候家里是不是走了水?刘承志时不时提出让你妻儿住进他的一处院子?面对现实吧!你看看这个,我的线报说,你的妻儿己经因盗窃伤人进了刑部大牢了。”
管事颤颤巍巍看着萧辰递过的一张纸。
“不可能,不可能!他敢卸磨杀驴?以后谁还给他卖命?!”
“反正你本就是应该死在金鹰的狗,死掉的狗自然就没有利用价值,更何况,你知道的也不少。”
那丝怨毒迅速褪去,转为不敢置信的惊恐,最终,化作一阵疯癫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萧辰!你想要海图?你想断了刘承志的财路?”
“晚了!”
“第一批精盐,昨天就己经在泉州港装船出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