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关,这个富县与北境交界的一大关隘。
关隘两侧,北境军玄甲如林,枪尖向上。
关外,一支车队扬起尘土。
为首的礼部侍郎陈规,一身锦袍,对着城楼拱手。
他脸上带笑,声音不高,却清晰传上关墙。
“萧将军,丞相与诸公忧心林大人安危,特备薄礼,还望将军查收,早日放人。”
城楼上,萧辰一身便服,凭风而立。
他没有回话,只对着下方,挥了挥手。
“开门,验货。”
声音平静。
沉重的关门打开。
军需官带人上前,开始查验。
铁箱撬开,一套套制式军械闪着寒光。
粮袋划开,的关中新米倾泻而出,一名老兵抓起一把,凑到鼻前猛吸,眼眶瞬间就红了。
钱箱打开,白花花的银子晃得人眼晕。
数目无误,甚至比清单上还多了些许。
北境军士卒紧绷的脸上,喜色一点点蔓延开。
关隘另一侧,一辆囚车门被打开。
御史大夫林宗被人从车中架出。
他头发散乱,官袍污秽,身形枯槁。
他抬头,看见了城楼上那个年轻的身影,眼中燃起火焰。
他挣开侍卫,用尽力气嘶吼。
“萧辰!你这国贼……”
萧辰的声音不大,却盖过了他的嘶吼。
“林大人,保重。”
“北境风大,回京了,可以少穿些。”
他侧过头,对亲兵示意。
“送林大人上车。”
林宗被两名侍卫强行架起,塞进了属于朝廷的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他怨毒的眼。
货物交接完毕。
陈规再次对着城楼上的萧辰一拱手,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猫捉老鼠的戏谑。
“交易完成。”
“萧将军,接旨吧。”
他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另一卷明黄的圣旨。
阳光下,那颜色有些刺眼。
在两军数万将士的注视下,陈规猛地展开圣旨。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尖利如枭。
“诏曰!”
“逆贼萧辰,拥兵自重,勒索朝廷,罪不容诛!”
“着命镇南将军陈彰为讨逆大元帅,统兵三十万,即刻发兵,剿灭叛逆!”
“钦此!”
声音落下。
整个平关,死一般寂静。
上一刻还在欢呼的北境军将士,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
僵硬的笑容,化为愕然。
愕然之后,是被戏耍的屈辱和滔天愤怒。
“锵!”
不知是谁,第一个拔出了腰间的环首刀。
“锵!锵!锵!”
刀剑出鞘之声连成一片,如金属风暴。
数万北境军士卒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关外那张小人得志的脸。
陈彰?
萧辰脑中闪过此人信息。
愚忠刻板的老将,王胥手里最好用的一把刀。
朝廷的屠刀,终于举起来了。
远去的车队中,林宗听到了那道宣战圣旨。
他浑身一震,猛地掀开车帘,回头望向平关。
北境军如林的刀枪,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他眼中闪过明悟,随即化为苦笑。
诱饵。
他,和这笔天价赎金一样,都只是开启战争的诱饵。
一个用完即弃的工具。
林宗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缓缓放下车帘,瘫坐在车厢内,瞬间苍老。
平关城楼下,数万只手攥紧刀柄,钢铁摩擦声汇成低吼。
“将军!”
张虎一把扯下头盔,狠狠砸在地上。
“下令吧!俺带人冲出去,把那陈规的脑袋拧下来!”
他双目赤红,额上青筋坟起。
李默按住他的肩膀。
“阿虎!冷静!关外地势开阔,此时冲出,正中他们下怀!”
“冷静个屁!”张虎甩开他的手,“那狗官在耍我们!这口气,俺咽不下!”
关外,陈规很享受这股压抑的怒火。
他甚至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城楼方向,掸了掸锦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一个极尽侮辱的动作。
然后,他才不疾不徐地调转马头,下令车队缓缓离去。
那慢悠悠的姿态,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每个北境军将士的脸上。
萧辰立于城头,未动分毫。
他的手,只是轻轻按在冰冷的城垛上。
王胥,好手段。
用一份天价赎金,买一个名正言顺的开战理由。
既安抚了朝中主战派,又麻痹了我方,还在天下人面前做足了姿态。
只是,你以为这就赢了?
你以为这三十万大军,会因一纸诏书就土崩瓦解?
你错了。
你送来的不是赎金,是军费。
你点燃的不是战火,是你的催命符。
“张虎。”萧辰开口,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所有杂音。
张虎猛地抬头。
“末将在!”
“捡起你的头盔。”
“跳梁小丑而己,现在杀他,脏了我的刀,成全了他的名声。”
张虎一愣,依言捡起头盔,拍掉上面的尘土。
“李默。”
“末将在。”
“传令,关闭城门,全军一级战备。”
李默躬身领命。
萧辰缓步走到城墙边缘,面向下方那一张张愤怒、屈辱、迷茫的脸。
他抬起手,指向关外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物资车队。
“弟兄们,都看见了吗?”
数万道目光,再次望向那些车队。
“那些是什么?”
“是粮草!是军械!是银子!”
他的声音,开始拔高。
“朝廷把这些送来,是为什么?”
他猛地一拳砸在城垛上,发出闷响。
“他们想用这些东西,买我们的命!”
“想让我们吃着他们的粮,用着他们的刀,然后,乖乖伸长脖子,让他们砍!”
“他们说,我们是反贼!”
“我问你们!”萧辰猛地转身,“我们反了吗?”
“没有!”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从数万胸膛中喷出。
“我们戍守边关,抵御北狄,抛头颅,洒热血,有错吗?”
“没错!”
“我们只想清君侧,为战死的兄弟讨个公道,让家人能吃饱饭,有错吗?”
“没错!没错!没错!”
声浪震得整个平关都在颤抖。
萧辰抬手,压下所有声音。
“他们说,我们是贼。”
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好!”
“从今天起,我萧辰,就带着你们,做一次真正的‘贼’!”
他再次指向那些物资。
“这些,不是他们施舍的赎金!”
“这是他们欠我们的军饷!是他们克扣的抚恤!是我们用命换来的!”
“今天,我们拿回来了!”
“他们不给,我们就自己抢!”
“他们要战,那便战!”
“镇南将军陈彰,三十万大军,听着吓人。”
“可我问你们,怕吗?”
“不怕!”
“他们的兵是爹生娘养的,我们的兵,就不是?”
“他们有刀,我们也有枪!”
“我北境的兵,骨头是铁打的,血是热的!”
“谁想来碰,就拿命来换!”
他抽出佩剑,剑指南方。
“传我将令!”
“所有缴获,清点入库!三日内,将拖欠的所有军饷、抚恤,一文不少,发到每个士兵,每个军属手中!”
“令,犒赏三军!今晚,全军吃肉!”
“告诉伙房,把牛羊都宰了!让弟兄们吃饱喝足!”
“然后,跟着我,去干他娘的一场大的!”
“干他娘的!”张虎第一个振臂狂呼。
“干他娘的!”
数万人的怒吼汇成一股洪流,冲散了所有屈辱与迷茫,只剩下滔天战意。
萧辰收剑入鞘。
李默走到他身边,递上一份军报。
“将军,陈彰的前锋部队,己至临阳,不足三百里。”
萧辰接过军报,看也未看。
他望着南方,那片即将被战火吞噬的土地。
“派人去临阳,送一份‘礼’给陈彰将军。”
“就说,故人萧辰,在平关备了薄酒,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