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茶碗在桌案上震得跳起,摔在地上,碎成齑粉。
张虎胸膛如破旧风箱般起伏,双眼赤红,死死盯着沙盘。
他身侧的桌角,一道拳印砸出的裂痕正在蔓延。
“将军!”
“陈彰号称三十万,一群乌合之众而己!”
“末将请令,五千精骑,趁他营寨未稳,冲烂他的中军大帐!”
李默上前一步,挡在张虎身前。
“张将军!敌军十倍于我,正面冲撞,是为送死。”
“送死?”
张虎猛然扭头,唾沫星子喷到李默脸上。
“等你那挖沟筑墙的乌龟法子,弟兄们的骨气早被磨没了!”
“为了一时之勇,葬送数万将士性命,这就是你的骨气?”李默寸步不让。
“你!”
议事厅内,瞬间炸开。
“老李所言甚是,当坚壁清野!”
“放屁!我北境男儿,何时做过缩头乌龟!”
“张将军说得对,干他娘的!”
支持张虎的将领拍案而起,主张强攻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就在这时。
萧辰从主位站起。
他没有说话,只是迈步,走向沙盘。
第一步。
争吵声弱了下去。
第二步。
兵甲摩擦的声音停了。
第三步。
议事厅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无形的线牵引,汇聚在他身上。
萧辰看都未看众人。
他拿起代表骑兵的黑色小旗。
没有丝毫犹豫,第一枚棋子,狠狠刺入沙盘,目标不是正面战场,而是敌军千里之外的补给线。
紧接着。
第二枚,落在补给线的另一处咽喉。
第三枚。
第西枚。
第五枚。
他抬手,落子,再抬手,再落子,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不过几个呼吸。
沙盘上,那原本气势滔天,连成一片的敌军阵势,被几枚小小的黑旗切割得支离破碎。
张虎瞪大了眼,脸上的暴怒凝固,转为惊愕。
李默紧锁的眉头,缓缓松开,眼神里透出思索的光。
“谁说,”
萧辰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柄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我们要守?”
他抬眼,目光如刀,环视众人。
“霍青。”
游骑营校尉霍青出列,眼中放出光。
“末将在!”
“给你五千游骑,不是让你去冲锋。”
萧辰的手指,在敌军那条漫长的补给线上,重重划过。
“是让你去做狼。”
“化整为零,游弋于此!不求歼敌,只求袭扰、破坏、焚烧!”
萧辰的语气陡然转厉。
“我要让陈彰的三十万大军,每吃一粒米,每喝一口水,都沾着我们北境将士的血!”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记住,只咬鲜肉,不啃硬骨!一击得手,立刻远遁!你们的命,比敌人的粮草更金贵!”
霍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上是压抑不住的亢奋。
“将军放心!这活,我们是祖宗!保证让陈彰那老小子,吃饭是沙子,睡觉是噩梦!”
萧辰点头,转向李默。
“李默。”
“末将在。”
“给你一个比打仗更重要的任务。”
萧辰指向沙盘后方广袤的郡县。
“立刻返回临渊,组建民兵,操练他们,但不是为了上阵杀敌。”
“是为了这个。”
萧辰从怀中取出一颗表皮干皱的种薯。
“土豆。”
“用最快的速度,把它种遍所有能种的地。入秋之后,我要看到堆积如山的收成!”
“军粮,民食,后勤!这是我们能和他们耗下去的根本!”
“是我们北境的命脉!”
李默身体一震,随即重重躬身。
“末将领命!定不负将军所托!”
萧辰的目光,最后落在张虎身上。
“张虎。”
张虎大步踏出,眼神复杂。
“末将在!”
萧辰指向沙盘最前沿的平关。
“你率两万步兵主力,进驻这里。”
张虎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又是防守?
“这里,是我们的盾。”
萧辰盯着他的眼睛。
“但,最坚固的盾,必须由最锋利的刀来当。”
“因为只有狼王,才知道如何抵挡另一群饿狼的进攻。”
“留的兵太少,这面盾,你来当,我才放心。”
张虎浑身剧震。
他张了张嘴,所有不服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他看到的不是命令,是信任。
“噗通!”
张虎猛地单膝跪地,右拳狠狠捶在胸甲上,发出金属的闷响。
“末将遵命!人在,关在!”
“赵启。”
神射营校尉赵启上前一步。
“你的神射营,配合张虎。”
萧辰的手指,在几个险要的隘口点了点。
“专挑对面阵中那些耀武扬威的,还有他们的中低层军官。”
“我要他阵前无人可用!”
“我要他的先登部队,有命冲,没命回!”
赵启抬眼,只吐出一个字。
“诺。”
部署完毕。
众将脸上,疑虑和不甘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即将出笼的野兽般的战意。
守,非死守。
攻,亦非猛攻。
这是一场狩猎。
就在此时。
一道黑影毫无征兆地滑入议事厅,单膝跪地,动作无声无息。
青铜面具,黑衣劲装。
锦衣卫指挥使,萧逸。
他双手捧着一枚黑蜡丸。
“主公,京城密信,通过钱贵的渠道送达。”
萧辰的眉头拧起。
用一条己经暴露的线送信,这是在挑衅。
他接过蜡丸,入手冰冷。
【咔嚓】。
手指发力,蜡丸应声而裂。
里面是一张折叠到极致的韧皮纸。
萧辰展开。
上面只有六个字,字迹娟秀。
“着重兵,守河东。”
“什么?”
张虎凑过来看了一眼,当场笑出声。
“守河东?那地方除了绝壁就是天险,还有雄关扼守,陈彰是打算让他的三十万大军插上翅膀飞过来吗?”
“将军,这信是奸计!想把我们的主力调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李默也皱紧了眉头。
这指令,荒谬至极。
萧辰没有理会他们的议论。
他的指尖在韧皮纸上轻轻,目光忽然凝固。
在纸张一个不起眼的花纹暗角,他看到了一个极小的,几乎与花纹融为一体的字。
“苏”。
萧辰持着纸条的指尖,猛然收紧。
坚韧的皮纸,被他捏出一道深刻的褶皱。
在众将惊疑不定的注视下,萧辰一言不发,转身走回沙盘前。
他的手指,越过平关,越过玉门关。
重重地,敲击在那个被所有人忽视的区域。
“河东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