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得重兵守。”
“哐当!”
张虎的拳头重重砸在桌案上,震得令箭都跳了起来。
他霍然起身,铁甲叶片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将军!”张虎踏前一步,声若惊雷。
“您再说一遍!”
他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主位,里面是压不住的愤怒和困惑。
“就为了一张不知哪来的破纸,要断送我们几万弟兄的性命?”
“河东是什么地方,您比我们任何人都清楚!”
“三百里绝路,鸟都飞不过去!车马不通,粮草怎么运进去?”
“难道我们要把数万精兵扔进那个死地,把平关这座雄城让给陈彰吗!”
独眼校尉王铁站了出来,他没有怒吼,声音却透着彻骨的悲凉。
他指着自己空洞的左眼眶。
“三年前,黑水河,末将这只眼睛,就是信了那该死的‘绝密情报’!”
“五万人进山,活着爬回来的,不到五百!”
“弟兄们的骨头还没烂干净,将军,您忘了吗?”
游骑营校尉霍青跟着开口,嗓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将军,就算我们能进去,辎重也跟不上。不出十日,弟兄们就得杀马果腹,撑不过半月,军心自溃!”
“到那时,陈彰主力甚至无需攻城,只需围死平关,我临渊城,便是一座死城!”
“死城!”
“请将军三思!”
“请将军收回成命!”
李默手按刀柄,面色发沉,正欲呵斥,萧辰却抬了抬手。
他脸上不见波澜,既无怒火,也无意外。
他的目光甚至没落在那张引发滔天巨浪的纸条上,而是首首地看向情绪最激烈的张虎。
“张虎。”萧辰开口。
“我问你,如果你是陈彰,你要打临渊城,会怎么打?”
张虎一愣,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怔住了。
“我……我自然是集结主力,不计代价攻破平关!”
“代价呢?”萧辰反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平关城高墙厚,我北境军人人死战,他陈彰就算有三十万大军,想拿下,得填进去多少条命?”
张虎语塞。
他知道,那将是一个无法估量的数字。
而陈彰,素以用兵稳健著称,从不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仗。
“一个从不冒险的人,却摆出要和你拼命的架势。”萧辰站起身,踱步到巨大的沙盘前。
他的目光扫过王铁、霍青,最后重新落回张虎脸上。
“你们告诉我,这正常吗?”
“他在等。”萧辰自问自答,“等一个一击致命的机会。”
“所以,正面战场上的一切喧嚣,都是为了麻痹我们。”
“他的刀,必然藏在我们的视野之外。”
萧辰的目光在沙盘上移动。
“西侧,玉门关,千年雄关,背靠大漠流沙,他十万大军也展不开手脚,是死路一条。”
“正面,平关,是块啃不动的铁骨头。”
萧辰拿起一根指挥杆,没有自己动,而是递向张虎。
“现在,你来告诉我。”
“如果你是陈彰,你想赢,又不想付出惨痛的代价。”
“你的刀,会从哪里捅过来?”
指挥杆冰冷,沉重。
张虎的手在发抖。
他下意识接过,目光如钉子般死死钉在沙盘上。
西侧,大漠黄沙。
正面,雄关壁垒。
他手中的杆子,仿佛有千斤之重,在沙盘上方游移,迟迟落不下去。
王铁的独眼死死盯着沙盘,额头冷汗涔涔。黑水河的惨败一幕幕在脑中闪过,可当他将自己代入“陈彰”的角色时,那片昔日的噩梦之地,竟成了地图上唯一致命的缺口!
霍青的呼吸陡然粗重,他己经看见了答案。
“落下去。”萧辰的声音很轻。
张虎身体猛地一颤,手臂僵硬地移动,指挥杆的末端,最终无可辩驳地,落在了那片崎岖的山地模型上。
“河……东……郡……”
三个字,从张虎的牙缝里挤出,艰涩无比。
他不是傻子。
当身份从防守者切换到进攻者,整个战局的脉络,清晰得可怕。
他明白了。
所有人都明白了。
“所以。”萧辰从张虎手中抽回指挥杆,末端重重地敲在“河东郡”三个字上。
“笃!”
一声脆响,如同一柄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口。
“不是纸条让我去河东。”
“是陈彰,逼得我必须去河东!”
萧辰的眼神陡然变得锋利,扫过全场。
“这张纸条,无论真假,它只起了一个作用——提醒我,陈彰的刀己经备好,准备从这里落下!”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的落刀之处,提前为他备好一座坟墓!”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铁与血的味道。
“他以为自己是猎人,却不知,我们才是更耐心的屠夫!”
“这一战,不是防守!”
“是猎杀!”
“传我将令!”
“游骑营、斥候营,向东、北、西三面洒出百里,我要知道陈彰的每一步动向,哪怕是他放出的烟雾!”
议事厅内,死寂一片,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震撼、敬畏,最终化为彻骨的信服,爬上每一张粗犷的脸。
他们还在纠结情报的真假,主帅却早己跳出棋盘,站在了敌人的角度,为敌人布下了一个必死的杀局!
张虎呆呆地看着萧辰,高大的身躯晃了晃。
他错了。
错得离谱。
“噗通!”
铁塔般的身躯,在一片死寂中,重重单膝跪地。
坚硬的膝甲与青石板碰撞,发出的闷响让所有人心中一颤。
“末将……愚钝!”张虎的头颅深深垂下,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懊悔。
“险些……误了将军大事!”
“末将愿立军令状,平关,誓死守护!”
王铁上前一步,没有下跪,而是对着萧辰,行了一个标准而沉重的军中揖礼,深深弯下了腰。
“将军运筹帷幄,末将,心服口服!”
“愿为将军前驱,万死不辞!”
“愿听将军号令,万死不辞!”
其余将领,尽皆单膝跪地,齐声高喝。
声震屋瓦!
就在这股冲天的战意即将掀翻屋顶之时——
“呜——呜——呜——”
一声凄厉、悠长的警钟声,毫无征兆地从城西方向传来!
不是一声,是连续三声!
这是最高等级的敌袭警报!
议事厅内刚刚燃起的沸腾气氛,瞬间被浇上了一盆冰水,凝固了。
所有人脸上的狂热,都变成了惊愕和不解。
东边才是战场,西边……西边是大漠和玉门关,怎么会有敌袭?
“轰隆!!”
不等众人反应,议事厅厚重的大门,被一个血肉之躯从外面用尽全力猛地撞开!
门栓应声断裂。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摔了进来,他的头盔早己不知所踪,满身沙土与血污。
一支黑色的狼牙箭,从他的后心斜着贯穿了整个胸膛,箭头甚至从前胸透了出来,不断滴着血。
那不是大夏军队的制式箭矢!
斥候扑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根本无法发出一句完整的嘶吼。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了离他最近的萧辰的战靴,眼睛瞪得如铜铃,眼角己经撕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斥候张开满是血沫的嘴,用尽生命,从肺里挤出了几个破碎的音节。
“将……军……”
他的手指猛地指向西方。
“西边……”
“玉……门……关……”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嘶吼:
“将军!!”
“陈彰……”
“五万精锐……”
“出现在了……”
“玉门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