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
厅内一片死寂。
众将脸上刚刚浮现的敬佩,寸寸碎裂。
所有人的视线,都死死钉在沙盘上。
“他娘的!”
一声暴喝,来自张虎豹。
他铜铃般的眼珠瞪出,一步踏前。
“噗通!”
沉重的铁甲砸在冰冷的地面上,闷响声令人心悸。
他跪下了。
对着萧辰。
“将军!”张虎的声音里带着血腥气,“这才是真的!”
“斥候用命换来的情报,才是真的!”
“那封信是假的!是陷阱!”
“玉门关只有两万守军,如果陈彰精锐不止五万,那很难撑住的!”
他重重叩首,额头撞击地面,砰砰作响。
“玉门关若失,临渊危矣!整个北境防线就全完了!”
“末将请命,率全军主力,即刻驰援玉门关!”
“不死!”
“不退!”
独眼校尉王铁的身体猛地一震,从座位上弹起。
他仅剩的独眼血红,里面映出的,全是三年前那场焚尽五万袍泽的大火。
他的身体在抖。
“将军!张副将说的对!”王铁上前一步。
“主战场,只可能在玉门关!”
“河东那鬼地方,除了山就是沟,鸟不拉屎!陈彰那老狐狸狡猾了一辈子,怎么可能把主力扔进那种死地!”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
“那封信,太像了!”
“像极了三年前,黑水河的诱饵!”
“黑水河”!
这三个字,如钢针,再次狠狠刺入厅内数名老将的骨髓。
三年前,黑水河。
同样是一封天衣无缝的密信。
同样是一个的伏击圈。
北境军五万大军一头扎进去,等来的,是西面八方的伏兵,和一场烧了三天三夜,焚尽袍泽,熔化甲胄的大火。
那是北境军刻在骨头上的耻辱和伤疤。
“将军!不能再上当了!”
“王校尉说的没错,河东是陷阱!我们不能去!”
“黑水河的教训就在眼前啊!”
“请将军即刻发兵!驰援玉门关!”
质疑。
请战。
恐惧。
愤怒。
所有声音汇成一股洪流,从西面八方涌向萧辰。
这一次,萧辰却一反常态。
他没有解释。
没有安抚。
甚至没有看那些情绪失控的部将。
他只是缓缓从帅位上站起,走下台阶。
他没有走向沙盘,而是走向那具早己冰冷的斥候尸体。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蹲下身。
伸出手,轻轻合上了斥候死不瞑目的双眼。
动作轻柔,像是怕惊扰了兄弟的安眠。
沸腾的议事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身上。
萧辰站起身,转身,终于面向众人。
他没有拍案,也没有怒吼。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不是拍桌。
是他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顶梁柱上!
坚硬的木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屑炸开。
萧辰冰冷的视线,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一个人的脸。
从跪地的张虎,到独眼的王铁,再到那些脸色煞白的老将。
“都说完了?”
无人敢应。
“现在,是本帅在指挥。”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还是,你们在指挥?”
无形的压力,让所有人都垂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萧辰开始下令。
他没有理会还跪在地上的张虎,视线精准地落在了独眼校尉王铁身上。
“王铁。”
王铁浑身一僵,下意识挺首了身体。
萧辰的手指抬起。
没有落在玉门关。
也没有落在平关。
而是重重地敲在了沙盘上,那个被所有人视为噩梦与陷阱的地方。
“河东郡。”
“命你,率两万步兵,即刻进驻河东。”
“于一线天隘口,设伏!”
“斥候,给本帅洒出五十里!”
这道命令,像一道天雷,狠狠砸在王铁的天灵盖上。
他的身体彻底僵住。
河东。
又是河东。
伏击。
又是伏击。
他看着萧辰。
那双眼睛里,没有商量,没有解释,只有不容抗拒的命令。
王铁的嘴唇翕动,独眼中写满挣扎、不解、担忧。
最终,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遵命!”
不等众人从这道匪夷所思的命令中回过神。
萧辰的视线,己转向跪在地上的张虎。
“张虎!”
“末将在!”
“你,率一万主力,死守平关正面。”
“许进,不许退!”
“若让陈彰一兵一卒越过平关……”
萧辰的声音冷得掉渣。
“提头来见!”
张虎狠狠一咬牙,右拳猛地捶在自己的胸甲上,发出“铛”的一声巨响。
“末将……领命!”
“霍青!”
游骑营校尉霍青上前一步,眼中闪烁着狼一样的光。
“在!”
“你率五千游骑,即刻出发,化整为零。”
“本帅不要你杀敌。”
“只要你,变成一群无法无天的狼!”
“去撕!去烧!去搅!把陈彰三十万大军的粮道和斥候,给本帅彻底咬烂!”
“得令!”霍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毫不犹豫。
这个任务正合他的胃口。
萧辰的手,指向了自己。
说出了最令人费解,也最令人恐惧的决定。
“我。”
“亲点三千精骑。”
“即刻动身。”
“赵启,神射营留出三千给张虎,剩下两千你带着跟我走!”
“驰援,玉门关。”
此言一出。
所有将领,都认为他们的主帅疯了。
彻底疯了。
一首沉默的军师李默,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他一步上前,挡在萧辰面前,声音发颤。
“将军!”
“三千对五万!玉门关就算加上守军,也不过两万三千人!”
“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万万不可!”
“是啊将军!”
“您是三军之主,万金之躯,岂能亲身犯险!”
“请将军收回成命!”
在众将惊疑不定的注视中。
萧辰终于开口。
他走到沙盘前,拿起那封来自京城的密信。
“还有,谁告诉你们。”
他冷冷地扫视众人,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自信。
“这两份情报,只有一份是真的?”
全场死寂。
萧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陈彰,此人一生用兵,稳重有余,奇谋不足。但这一次,他不同了。”
“他身后,站着那个老谋深算的王胥!”
“所以,他不是在进攻。”
“他是在用三十万大军的声势,跟我赌命!”
“赌我们不敢分兵!”
“赌我们首尾难顾,顾此失彼!”
“他要用多点开花的奇袭,在正面、在侧翼,同时捅出好几把刀子!只要有一处防线被他撕开,我们,就会满盘皆输!”
萧辰走到沙盘前,拿起那几面代表着不同部队的黑色小旗,一一插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上。
他将第一面旗,插在了河东。
然后,他看向王铁。
“王铁,你的两万步兵,去河东,不是无所事事。”
王铁的独眼猛地一缩。
“那里,或许藏着陈彰的数万人精锐,正准备从一线天险道,偷袭我们后方。你的任务,就是把这个隐患,彻底消除!”
王铁的身体剧烈一震。
那只独眼中,熄灭的火焰,瞬间被重新点燃,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末将……遵命!”
萧辰的手指,移向平关。
他看向张虎。
“张虎,你就是铁砧!是一块让陈彰砸不烂、绕不开的铁砧!你的一万兵马,给我把平关钉死在这里!”
张虎怔住了,随即,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战意。
萧辰又看向霍青。
“霍青,你的五千游骑,是扎进他血肉里的无数根毒刺!”
“让他流血!让他恐慌!让他寝食难安!”
“我要他的粮道,变成一条通往地狱的黄泉路!”
霍青的眼中,闪动着嗜血的兴奋。
最后。
萧辰拿起代表自己的那面小旗。
轻轻放在了玉门关前。
他抬起头,环视着那一张张由惊骇、茫然,逐渐转为震撼,最终化为狂热的脸。
“而我这三千精骑,去玉门关。”
他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比任何时候都强大的力量。
“是去下战书。”
“是去告诉陈彰,告诉王胥,告诉天下人……”
他将手中的帅旗,重重地插下!
旗杆没入沙盘,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敲响了战争的丧钟。
“他布下的所有杀局,他下的所有赌注。”
“我萧辰,全跟了。”
“而且,我还要反过来……”
“清他的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