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刻意划清界限的距离感,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芫溶心中的失落和委屈,渐渐沉淀为一种带着涩意的平静。
或许,这样也好。她对自己说。
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然而,生活似乎总喜欢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投下意想不到的石子。
这天傍晚,芫溶放学回来得比平时稍晚。夕阳的余晖给家属区涂抹上一层暖金色,空气里飘荡着饭菜的香气和煤烟味。她推着自行车刚拐进通往自家棚子的通道,就听见隔壁张家棚子里传来一阵异常热闹的说笑声,夹杂着李秀兰那比平时更加高亢、几乎带着点炫耀意味的大嗓门。
“……哎呀!王师傅!您可真是热心肠!快坐快坐!常岭,给王师傅倒水啊!”李秀兰的声音透着十二分的热情。
“不用忙不用忙,李嫂子!”一个陌生的、带着爽朗笑意的中年男声响起,“我今儿就是顺道过来看看!常岭这孩子,我是越看越喜欢!踏实!肯干!技术又好!前途无量啊!你说是不是,老刘?”
芫溶的脚步顿住了。她听出来,后面说话的是厂里锻工车间的王师傅,有名的“热心媒人”。而那个被称作“老刘”的……芫溶的心猛地一沉,是刘主任!刘大奎的父亲!
他们怎么会一起来张家?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将自行车靠边停好,像只受惊的小动物,悄悄挪到自家棚壁的阴影里,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棚子里,王师傅的声音继续响着,带着明显的撮合意味:“……老刘家的侄女,彩凤,李嫂子你也是见过的!那姑娘,啧啧,没得挑!模样周正,身板结实,一看就是干活的好手!在街道缝纫社上班,手巧着呢!性子也爽利!跟常岭啊,那真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老刘今天亲自过来,也是看重常岭这孩子!你说是不是,老刘?”
刘主任那带着几分官腔、此刻却刻意放得和缓的声音响起:“是啊,李大姐,常岭是个好苗子,厂里领导都看好。年轻人嘛,事业重要,家庭也要考虑。彩凤那孩子确实不错,勤快,懂事。我们两家要是能结个亲家,也是好事嘛!”话里话外,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
芫溶的心跳骤然加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血液似乎瞬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手脚一片冰凉。
相亲!他们在给张常岭……相亲!对象还是刘主任的侄女!
她几乎能想象到棚子里的场景:李婶儿脸上堆满了受宠若惊的笑容;王师傅唾沫横飞地夸赞着双方;刘主任端着架子,一副“我看上你家小子是你们的福气”的模样;而张常岭……他坐在哪里?低着头?还是沉默地听着?他会答应吗?刘主任是厂领导,这门亲事对他前途有利……那个叫彩凤的姑娘,身板结实,干活好手……听起来,确实很“般配”……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闷痛,毫无预兆地、狠狠地撞上芫溶的心口!比下午收到情书时更甚!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几乎喘不过气。
她紧紧攥着自行车冰冷的车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王师傅和李婶儿后面又说了些什么恭维话,她一个字也没听清。
棚子里短暂的喧闹后,陷入了一片等待回应的、带着压力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想必都聚焦在张常岭身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芫溶屏住呼吸,心脏在死寂中疯狂地擂动,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紧张地等待着那个决定性的声音,仿佛等待着自己的宣判。
终于,张常岭那特有的、低沉而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薄薄的油毡棚壁,每一个字都像石头砸进芫溶的耳膜:
“王师傅,刘主任,谢谢你们的好意。”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彩凤同志,是个好姑娘。”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
“但是,我现在,”
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一分不容置疑的坚定。
“没立业,何以成家?”
最后六个字,斩钉截铁,像榔头敲在铁砧上,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棚子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