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芫溶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像被火燎了一下，滚烫的热度迅速蔓延至耳根。她慌忙收回目光，死死盯住前面被车轮碾出浅浅辙印的泥地，仿佛那里藏着救命稻草。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地擂鼓，声音大得盖过了周遭一切，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连棚顶偶尔掉落的煤尘碎屑砸在地上的微响都听不见了。
她再不敢回头，只感觉那枚别在褪色工装前襟、闪耀着独特光芒的“先进生产者”徽章，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深深烙印在了她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烫得她心慌意乱。
车子吱呀作响，终于被推到了自家低矮的棚子前。张常岭依旧沉默，动作却利落得惊人。他弯腰，手臂肌肉在洗得发白的工装下绷起清晰的线条，一摞摞沉重的煤块被他稳稳卸下，再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棚子边上潮湿的泥地上。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言语，只有煤块相撞发出的沉闷声响，以及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傍晚微凉的空气中散开。
“真是辛苦你了常岭！瞧这一头一脸的汗，快擦擦！”王淑芬拿着一条半旧的毛巾掀帘子出来，脸上堆满感激的笑，连声道谢。
“没事。”张常岭的声音低沉简短，像块石头落地。他接过毛巾，没有半分客套，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毛巾粗糙的纤维蹭过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汗湿的额头和沾满煤灰的脖颈，留下几道清晰的、混合着汗水和煤粉的污迹。
他随手将毛巾递回，目光习惯性地在码放得如同刀切般整齐的乌黑煤堆上扫了一眼，确认无误，便干脆地转身。那双沾着泥灰的旧解放鞋踩在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走了两步，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脚步突然顿住，侧过身来。
芫溶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蹦出来。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的目光，带着煤场劳作后尚未褪去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落在了芫溶身上。那目光不再是往常那种纯粹的、带着距离感的平静，似乎多了一点点……审视？像探照灯扫过黑暗的仓库角落，带着探寻的意味；又或者，是一种确认她安然无恙、没有在刚才的推车中被磕碰后的放心？芫溶的心跳如擂鼓，血液奔涌，让她完全分辨不清那眼神深处的含义。
那目光在她烧红的脸颊上只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如同掠过水面的蜻蜓翅膀，轻飘飘地一触即离，几乎让她疑心那是夕阳晃眼带来的错觉。
然后，他微微颔首，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依旧是那个短促得不容置疑的告别：“走了。”话音未落，他己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自家那挂着同样陈旧帆布帘的棚子走去，背影高大而沉默，很快便融入了那一片昏暗的帆布帘之后。
芫溶僵立在原地，手里还残留着推车铁质车把那冰冷粗糙的触感。她怔怔地望着那空荡荡的帆布帘，仿佛那里还残留着他离去的余影。晚风吹过，棚顶的帆布发出轻微的猎猎声。
她慢慢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沾满了黑乎乎的煤灰，因用力推车而摩擦得有些发红，几道浅浅的印痕清晰可见。刚才被他目光短暂掠过的地方，脸颊上的皮肤似乎还在微微发烫，那热度顽强地抵抗着傍晚的凉意。
而脑海里，那枚“先进生产者”的徽章，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明亮，像一颗骤然坠入平静湖面的、小小的星辰，在她少女初萌的心湖里，投下第一圈带着奇异温度的涟漪，一圈圈无声地扩散开去。
棚顶几处破旧的缝隙里，透下几缕斜长的、金红色的夕阳余晖，恰好落在刚刚码放整齐的乌黑煤块顶端，给那些冰冷的、棱角分明的黑色石头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闪烁着一种奇异而温暖的光泽。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带着土腥味的煤尘气息，混合着棚子角落里潮湿泥土的味道。远处，李婶儿那熟悉的、带着几分豪爽的喊声又响了起来：“常岭！臭小子磨蹭啥呢？一身煤渣子味儿，还不赶紧烧水洗洗去！”那声音穿透了薄暮的空气，带着生活的烟火气。芫溶慢慢蹲下身，目光在地上逡巡，最终落在一块从煤堆边缘掉落的小小煤屑上。她伸出指尖，轻轻将它拾起。
煤屑冰凉，粗糙的颗粒感硌着指腹。她无意识地用拇指着那黑乎乎、棱角不规则的表面，感受着那与脸颊截然相反的冰冷触感。然而，一种无法抑制的、轻盈的暖意却悄然从心底升起。
她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挡住了微红的脸颊，嘴角却不自觉地，轻轻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却无比真实的弧度，像初春冻土下悄然钻出的一抹嫩芽尖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