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的清晨总带着淡淡的松烟香,那是账房先生们晨起对账时,墨锭研磨的味道。但今日,这香气里却掺了些不同寻常的气息——焦躁,像被风揉碎的蛛网,缠得人心里发闷。
沈惊鸿坐在窗前,看着招财用新学的法子核对库房账目。宣纸裁成的账页上,左边列着“收入”,右边写着“支出”,末尾用朱笔勾着“结余”,比从前那堆乱糟糟的流水账清爽多了。
“小姐,这‘复式记账法’真是神了!”招财捧着账册,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上个月采买的丝线,账房记的是‘二十匹’,可库房实际收的是‘十八匹’,用您这法子一对,立刻就显出来了!”
沈惊鸿轻笑一声,指尖捻起一颗晶莹的葡萄。这法子是她根据现代会计原理改的,本想慢慢推行,没想到柳姨娘比她急。
“急什么,好戏还在后头。”她将葡萄丢进嘴里,酸甜的汁水漫过舌尖,“去看看,柳姨娘那边有什么动静。”
招财刚走,院门外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是丫鬟,是几个婆子,脚步沉得像灌了铅,带着一股来者不善的气势。
为首的是柳姨娘身边最得力的张嬷嬷,脸上堆着假笑,眼神却像淬了冰:“大小姐,姨娘让奴婢来问问,库房的冬衣料子该采买了,往年这个时候早就定下了,今年怎么迟迟没动静?”
沈惊鸿放下葡萄,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张嬷嬷来得巧,我正想让人去请姨娘呢。前几日对账,发现库房里还存着前年的云锦,足够做十件冬衣,何必再花冤枉钱?”
张嬷嬷的笑容僵在脸上:“大小姐有所不知,那云锦是陈料了,颜色都发暗了,哪配给府里主子穿?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侯府苛待家眷?”
“苛待?”沈惊鸿抬眼,目光冷得像腊月的冰,“张嬷嬷是说我苛待姨娘和二妹妹?还是说,父亲苛待了你们?”
张嬷嬷被她看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姨娘说,大小姐病刚好,怕是精力不济,若是中馈上的事应付不来,不如让姨娘暂代几日,等大小姐身子大安了再说。”
来了。
沈惊鸿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几分疲惫:“姨娘倒是体贴。只是这中馈是母亲临终前亲手交托给我的,我若是交出去,怕是九泉之下的母亲都要不安心。”
她扶着额头,轻轻咳嗽几声:“不过嬷嬷说的是,我这身子确实虚。这样吧,采买的事就劳烦姨娘费心,但账目得由招财盯着,每一笔支出都要记清楚,回头我要亲自过目。”
张嬷嬷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有些发懵。让柳姨娘采买,却让招财管账?这不是明摆着不信任柳姨娘吗?
“这……”张嬷嬷迟疑着,“怕是不合规矩吧?”
“规矩是人定的。”沈惊鸿打断她,语气里带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是侯府嫡长女,难道连这点主都做不了?还是说,嬷嬷觉得我不配管这侯府的事?”
张嬷嬷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讪讪地应着:“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回去禀报姨娘。”
看着张嬷嬷气冲冲离去的背影,招财忍不住道:“小姐,您就让柳姨娘去采买?她肯定会趁机中饱私囊的!”
“她想贪,就让她贪。”沈惊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贪得越多,摔得越惨。去把咱们整理好的那几本账册拿出来,找个稳妥的匣子锁上。”
招财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照做了。她看着沈惊鸿将一把小巧的铜钥匙塞进衣襟,忽然明白过来——小姐这是在引蛇出洞啊!
果然,没过半个时辰,柳姨娘就亲自来了。她穿了件石青色的褙子,头上只簪了支素银簪子,看起来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进门就拉着沈惊鸿的手嘘寒问暖。
“惊鸿啊,你身子刚好,可别累着。”柳姨娘拍着她的手背,语气温柔得像春风,“采买的事你就放心交给我,保准办得妥妥帖帖的。只是……”
她话锋一转,露出几分为难:“库房的账目实在太乱了,招财一个小姑娘怕是应付不来。不如让账房的刘先生帮帮忙?他跟着老爷做账多年,最是可靠。”
沈惊鸿心里清楚,那刘先生是柳姨娘的远房表亲,早就被她收买了。让他管账,无异于让狐狸看守鸡窝。
“刘先生年纪大了,哪好意思劳烦他?”沈惊鸿笑着抽回手,“招财虽然年轻,但脑子灵光,我教了她几招记账的法子,应付采买的账目绰绰有余。姨娘要是不放心,大可亲自去查账。”
柳姨娘的笑容僵了僵,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她很快又恢复了温和的模样:“既然惊鸿信得过她,那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
她叹了口气,语气沉重起来:“前几日我去给老夫人请安,听老夫人说,宫里的贵妃娘娘要办赏花宴,让各家府里的小姐都去赴宴。惊鸿你身子刚好,要不要去请个安,顺便告个假?”
沈惊鸿心里一动。
贵妃赏花宴?前世她就是在这次宴会上,被沈清柔设计落水,落下了病根。柳姨娘现在提起,是想故技重施?
“多谢姨娘提醒。”她不动声色地笑道,“我身子好多了,赏花宴这么热闹的事,自然是要去的。”
柳姨娘没想到她会答应,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就好,到时候我让清柔陪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沈惊鸿看着她眼底的算计,心中冷笑。
好啊,那就去看看,你们这次又想玩什么花样。
送走柳姨娘,招财忍不住道:“小姐,柳姨娘肯定没安好心!那赏花宴……”
“我知道。”沈惊鸿打断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只梨花木盒,“她们想玩,我就陪她们玩。只是在那之前,得先把家里的事处理干净。”
她打开木盒,里面静静躺着几张泛黄的纸,上面是她让人抄录的、柳姨娘这几年经手的账目。每一笔支出都含糊不清,每一笔采买都远超市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招财,”沈惊鸿将账册递给她,“把这些账整理一下,尤其是近半年的采买记录,越详细越好。”
招财接过账册,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眼睛都首了:“小姐,这是……”
“这是柳姨娘的罪证。”沈惊鸿的声音冷得像冰,“她想夺我的中馈,我就让她知道,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沈惊鸿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眼神坚定。
柳姨娘,沈清柔,你们的好日子,快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