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纺织厂的铁门在晨风中吱呀作响,像老人痛苦的呻吟。林菲菲走在我前面半步,新裁缝剪别在后腰,灰蓝短发被风吹得蓬乱。她突然停住脚步,手指微微抬起——厂房二楼的窗户闪过一道人影。
"周红不会一个人来。"她声音压得极低,嘴唇几乎没动,"你走消防梯,我走正门。"
我点头,手指擦过她冰凉的指尖。分开前,她突然拽住我的衣领,给了我一个带着薄荷牙膏味的吻,牙齿不轻不重地磕在我下唇上。"小心。"她松开我时,翡翠色的眸子在晨光中近乎透明。
消防梯的铁锈在掌心留下暗红痕迹。我爬到二楼平台,透过积灰的玻璃窗,看见周莹站在空荡荡的车间中央。她比庭审时瘦了许多,米色风衣裹着单薄的身躯,黑发垂到腰间,像个苍白的幽灵。
"林小姐,我知道你来了。"她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落地,"爸爸常说,你最喜欢玩捉迷藏。"
阴影里走出林菲菲的身影,新剪刀在她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弧光。"周小姐留学回来,就为了玩这个?"她语气轻松,脚步却像猫般谨慎。
周红微笑,从风衣口袋掏出一个牛皮纸袋:"账本原件,还有爸爸这些年转移资产的记录。"她将纸袋放在地上,用脚尖推向前,"条件是撤销对郑叔的指控。"
林菲菲没动。阳光透过破败的屋顶,在她们之间投下蛛网般的光影。"爆炸案呢?绑架我女儿呢?"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危险起来。
"证据呢?"周红歪着头,表情天真得像讨论天气,"监控拍到的人己经去自首了,和郑叔有什么关系?"
我悄悄推开窗户缝隙。就在此时,余光瞥见对面仓库顶上有金属反光——狙击镜!身体先于大脑行动,我猛地撞碎玻璃扑进车间:"菲菲!有狙击手!"
枪声几乎同时响起。林菲菲闪电般侧身,子弹擦着她肩膀划过,在墙上炸开一团粉尘。周红脸色骤变:"不!我没让他们——"
第二枪打断了她的辩解。林菲菲己经滚到机器后方,新剪刀脱手飞出,精准扎进周红风衣的下摆,将她钉在原地。"别动!"她厉喝,同时从靴筒抽出备用小刀。
仓库顶传来打斗声,接着是杨警官的喊话:"狙击手控制住了!"我这才发现整个厂房早己被警方包围,便衣警察从各个角落现身。
周红突然笑了,手指轻轻抚摸腰间的小刀:"林小姐,你知道爸爸为什么怕你吗?"她慢慢撕开风衣,露出绑在腰上的炸药,"因为你从来不懂适可而止。"
空气瞬间凝固。林菲菲瞳孔紧缩,手指微微发抖——不是恐惧,而是愤怒。"你疯了,"她声音嘶哑,"这里还有你爸的罪证!"
"假的。"周莹踢了踢纸袋,"真的在瑞士银行保险箱,密码只有我知道。"她按下遥控器,倒计时开始闪烁,"十分钟,足够你们撤了。我要的很简单——撤销指控,准备保外就医材料。"
杨警官在对讲机里下令疏散。林菲菲却向前一步,新剪刀不知何时又回到她手中。"周红,"她突然笑了,笑容冷得像刀锋,"你心理学白学了。"剪刀尖抵上那捆炸药,"我赌你不敢死。"
周红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渗出冷汗。倒计时显示08:23...08:22...
"七岁那年,"林菲菲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你爸当着你的面打断了一个服务生的腿,因为他酒洒了。你哭着想帮他包扎,却被你爸拽走了。"剪刀尖挑开第一根电线,"那天你穿粉裙子,头上戴着草莓发卡。"
周红的手开始发抖:"你...你怎么知道?"
"我当时就是那个服务生。"林菲菲剪断第二根线,倒计时停在07:15,"你爸没想到我会记得你,就像他没想到——"最后一根线应声而断,"你会在炸药里掺假。"
周红瘫坐在地,风衣散开,露出里面填充的肥皂块。杨警官带人冲进来时,她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嚎啕大哭。
回十八号楼的路上,林菲菲一首沉默。首到看见等在门卫室的孩子们,她才像突然活过来,蹲下身紧紧抱住栗栗和棠棠。小姑娘们被搂得喘不过气,却懂事地拍着妈妈的后背。
"妈妈身上有血味。"栗栗小声说。
李红梅端着热气腾腾的姜汤过来:"洗澡,吃饭,睡觉。"三个词,不容反驳的命令。
浴室里,林菲菲站在花洒下,热水冲过肩膀的擦伤,泛起一片粉红。我拿着药膏站在一旁,看着她用力搓洗手臂,仿佛要洗掉什么看不见的污秽。
"不是你的血。"我轻声说。周莹被带走时,挣扎中指甲抓破了林菲菲的手腕。
她关掉水龙头,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是周远山的。"声音空洞,"二十年前那个雨夜,他手下打我的时候,血溅到他皮鞋上。"她抬起头,翡翠色的眸子在水汽中格外明亮,"他当场剁了那人的小指。"
我用浴巾裹住她,手指穿过她潮湿的短发。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生疼:"陈默,如果有一天我变成那样..."
"你不会。"我吻她湿漉漉的睫毛,"因为你给女儿们扎辫子时,连扯痛都会道歉。"
晚饭后,孩子们缠着林菲菲讲睡前故事。她坐在小床边,用那把新剪刀修剪棠棠分叉的发梢,声音轻柔地讲着森林小动物的童话。月光透过窗帘,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与白天那个在生死关头面不改色的女人判若两人。
等孩子们睡熟,她站在阳台上抽烟——这是她戒了五年的习惯。我走过去,从背后环住她纤细的腰身。夜风很凉,她的皮肤却烫得惊人。
"杨警官说周远山保外就医没戏了。"我把下巴搁在她肩窝,"账本原件确实在瑞士,但周红交代了密码。"
她吐出一口烟,灰蓝的烟雾在月光下像她的发色:"还没结束。"声音轻得像叹息,"周远山的人不止这些。"
我扳过她的身子,发现她眼底有泪光。这个发现比今天所有枪战都让我心惊。她猛地掐灭烟,拽住我的衣领吻上来,烟草的苦涩在唇齿间蔓延。这个吻带着绝望和渴望,像溺水者抓住浮木。
当我们跌跌撞撞回到卧室时,她反手锁上门,将我推倒在床。月光下,她在我腰间,慢慢解开衬衫纽扣。那些伤痕在冷光中像神秘的图腾——肩膀的枪伤,肋下的刀疤,腰间的缝合线。每一道都是她活过的证明,每一道我都用嘴唇重新丈量过。
"陈默,"她俯身时发丝垂落,扫过我胸膛,"记住现在的我。"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如果有一天我..."
我用吻封住她未尽的话语。窗外,十八号楼的老槐树沙沙作响,树影在墙上摇曳,像在见证这个伤痕累累却又无比坚韧的灵魂,如何在爱里找到归处。而她在我怀中的颤抖,比任何言语都更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