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把云栖镇浇成了褪色的水墨画。林深踩着没膝的积水走向镇卫生院时,听见身后传来瓦片碎裂的闷响——王德发家百年老宅的山墙塌了半截,浑浊的洪水裹着祖宗牌位冲进巷道,像一具具浮尸。
“林先生!”浑身泥浆的村会计从卫生院二楼探出头,嗓子劈得像破锣,“消炎药没了!三娃子伤口化脓烧到西十度!”
叶青梧正用绷带捆扎漏雨的窗框,闻言猛地转身。她腰间别着的手铐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那是今早从黑警陈武身上缴来的。“药在城南仓库。”她抹开糊住眼睛的雨水泥浆,腰间枪套随动作撞上窗棂,“但陈家的人封了主路。”
林深没接话。他盯着卫生院外墙新刷的“重建家园”标语,鲜红油漆被雨水冲成血泪状。三天前这里还堆满印着“国际援助”的物资箱,如今只剩满地泡烂的纸壳,露出底下几袋印着鳄鱼logo的泰国大米——那是苏红绫走私链上的标志。
“让开!”王德发突然撞开人群冲进来,怀里抱着条鼓囊囊的麻袋。当他抖开袋口时,十几盒头孢注射液滚在污水中,药盒上“救灾专供”的钢印还沾着泥。
“王叔!”叶青梧瞳孔骤缩,“这是管控药品...”
“管他娘的控!”老汉一脚踹翻空药架,脖颈青筋暴起如蚯蚓,“我孙子快烧死了!你们当官的命金贵,我们贱民的命就不是命?”角落里传来孩子细弱的哭声,像针扎进众人心里。
林深弯腰捡起一支药瓶。铝盖边缘有细微撬痕,透过玻璃可见沉淀物——这是走私团伙惯用的二次灌装货。他抬眼时,叶青梧的枪口己对准王德发眉心:“药品来源,说清楚。”
“叶警官!”方拓瘸着腿挤进人墙。这落魄律师的西装糊满泥浆,怀里却紧捂着一袋烤红薯,热气从指缝钻出来。“洪水冲垮了卫生所库房,老王是从废墟里扒出来的药...”
“废墟?”叶青梧的枪管纹丝不动,“今早洪水才退到小腿,你说他潜到三米深的水底捞药?”她突然抬脚踹向麻袋底部,几十包真空卤蛋哗啦倾泻——包装袋右下角印着小小的狼头暗记,与林深那枚烧毁的吊坠图腾一模一样。
满室死寂中,林深嗅到熟悉的血腥味。不是真的血,是资本噬人前分泌的黏液。他走向窗边扯开帘布,暴雨中的古镇街道正漂着怪诞的图景:印着“慈善捐赠”的面粉袋被水流撕开,出裹在防水膜里的象牙雕件;hsz帐篷被风掀起一角,底下压着成箱的美元现钞,钞票边缘的电子追踪芯片在水洼里明明灭灭。
“陈家仓库昨晚‘失窃’三十箱药品。”林深的声音像淬了冰,“今早镇长号召党员带头救灾,王叔是第一个签名的。”
王德发突然瘫坐在地。泥水漫过他腰间时,老汉从裤裆里摸出个塑料袋,里面是半张烧焦的合影——照片上年幼的王德发被男人搂着肩膀,背后“云栖镇供销社1978先进集体”的横幅下,站着年轻时的周玄策。
“他们说...只要运这批药进城...”王德发把照片按进泥水里,仿佛想掩埋一个时代,“就给我孙子换肾的钱。”
叶青梧的枪终于垂下。她腕上警徽不知何时沾了泥,那抹藏蓝在昏暗光线下像淤青。
夜半的发电机忽明忽灭,将人影拉长成鬼魅。林深在配电室找到方拓时,律师正用匕首撬地板夹层——污水中浮着几本账册,纸页间夹着晒干的罂粟花瓣。
“陈家用救灾车队运毒。”方拓把账册塞进防水袋,手指在“每公斤抽成20%”的条目上痉挛,“镇长的小舅子押车,叶警官追查的失踪扶贫款在这里。”他苦笑着翻开末页,捐赠名单榜首赫然是林深操盘的海外基金会。
走廊突然爆出尖叫。两人冲出去时,叶青梧正把医用酒精浇在手臂刀伤上,而她脚边躺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胸口插着把裁纸刀。
“他偷药...”少年指着库房方向喘气,血沫从嘴角涌出来,“说妹妹在安置点咳血...”
叶青梧撕开少年衣襟的手突然顿住。溃烂的刀口边缘纹着青黑色狼头,与王德发麻袋上的标记别无二致。当少年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他攥着的学生证滑落在地——照片上的女孩戴着市一中的校徽,眼角有颗泪痣。
“陈露...”林深捡起学生证,指腹着妹妹姓名栏的“陈雨”二字。十五年前被拐卖的陈露,眼角也有颗这样的痣。
方拓突然扑向库房。当撬棍砸开门锁时,成箱的生理盐水后面露出蜂窝状的夹层,里面塞满金三角生产的抗生素仿制药。更深处堆着几十捆美元,钞票上的电子芯片正发出幽绿荧光——像一群窥伺的狼眼。
“中计了。”林深攥紧学生证。少年刀柄上刻着叶青梧的警号尾数,血泊里还沉着枚镀金袖扣——那是方拓今早典当给黑市药贩子的结婚信物。
破庙里的关帝像被洪水泡发了金漆,神龛下却干燥得异常。林深移开香炉时,露出混凝土新砌的暗格。
“货运清单,走账U盘,还有这个。”叶青梧从关帝袍袖掏出个玉雕烟嘴,这是当年她父亲追查走私案牺牲前握着的证物。当烟嘴拧开时,微型胶卷滚落展开——竟是周玄策与陈昊在码头交割文物的偷拍照,日期标注着林深操盘西部矿业的前一周。
庙外蓦地响起唢呐声。三人伏在窗缝望去,只见王德发披麻戴孝走在送葬队首,他怀里抱的不是骨灰盒,而是个插满输液管的氧气瓶。队伍最后跟着辆冷藏车,车门缝隙滴落鲜红水渍,在雨地里绽成诡异梅花。
“那是卫生院的血库车!”方拓的呼吸喷在窗棂浮尘上。三天前这辆车本该运送造血干细胞去省城,却因“机械故障”滞留古镇。
林深突然抢过叶青梧的枪。子弹击穿车胎时,冷藏车厢轰然洞开——成筐冷冻胎盘倾泻而出,最上面几个贴着的标签尚未模糊:XB矿业职工医院·2014年采集。
暴雨中传来王德发凄厉的哀嚎:“我孙子...我孙子的脐带血啊!”老汉疯狂刨挖着泥泞,指尖在冰坨上刮出血痕。三年前他孙子白血病移植时,XB矿业医院曾声称脐带血库遭病毒污染全部销毁。
叶青梧的警棍掉进泥水里。她想起追查贪腐案时师父的警告:“有些脓包捅破了,会溅出人血馒头。”
当林深把美元残片放在神龛前时,香烛陡然爆出灯花。那张从老教师藏书楼抢救出的纸片上,血渍覆盖的编码正是冷藏车胎盘箱的批号。
“资本棋局里,连脐带都是筹码。”林深用烛火点燃美钞。火焰吞没乔治·华盛顿肖像时,露出背面的手写批注:破军计划·生物样本回收。
方拓突然撞翻供桌。他从关帝像底座抽出半本焚烧的账册,焦痕斑驳的纸页显示:仅2014年,就有七百份脐带血从西部矿业医院“失踪”,接收方是林深执掌的海外基金控股的医疗公司。
“所以你早就知道!”叶青梧的枪口抵住林深后心,“陈家利用灾情运毒,镇长倒卖捐赠物资,连垂死孩子的救命血都是生意...”
破庙轰然倒塌半边。洪水裹着断梁冲进来时,林深在浊浪中抓住叶青梧的腕骨:“禁毒警当年收到的伪证邮件,IP在周玄策的茶庄。”
泥浪吞没神龛的刹那,众人看见关帝像腰间崩裂的泥胎里,嵌着枚警徽编号——属于叶青梧殉职的父亲。
王德发的哭声刺穿雨幕。老汉抱着冻成冰块的胎盘跪在洪水中,像一尊融化的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