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归途纠葛
长途汽车在土路上颠簸,赵大强靠在车窗上打盹,额头随着车身晃动轻轻磕在玻璃上。刘桂香坐在他身旁,手指无意识地着银镯子,内侧“赵门刘氏”的刻痕己经被磨得模糊。车窗外掠过金黄的麦田,她突然想起三年前和赵大强在田埂上偷吻的场景,那时麦穗还未泛黄,他的嘴唇带着麦秆的清香。
“大强,该下车了。”刘桂香推了推丈夫。赵大强睁开眼,发现汽车停在一个破旧的长途汽车站。站牌上“柳树屯”三个字被雨水冲刷得斑驳,像道渗血的伤口。
“先找个地方住下吧。”赵大强扛起行李,转身时牵动了嘴角的伤口。刘桂香看着他肿得老高的左眼,突然想起王强挥拳时狰狞的嘴脸。
旅馆是座青砖灰瓦的老房子,门楣上“平安客栈”的匾额斜斜歪着。老板娘是个裹头巾的中年妇女,看到赵大强的伤势,慌忙递来半碗盐水:“这位兄弟,用这个洗洗伤口吧。”
刘桂香接过碗,指尖触到粗糙的瓷片。她突然注意到老板娘的围裙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并蒂莲,正是自己去年教苏老太绣的花样。
“大姐,您这围裙……”刘桂香话未说完,老板娘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大妹子,你这镯子是从哪儿来的?”
银镯子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老板娘的丈夫三年前失踪时,也戴着一只同样的镯子。刘桂香慌忙缩回手,镯子内侧“赵门刘氏”的刻痕刺痛了她的眼。
“大姐,这是我婆家给的。”刘桂香声音颤抖。老板娘松开手,泪水砸在围裙上:“我家那口子也是做木工的,说不定……”
赵大强突然按住妻子的肩膀:“桂香,咱们上楼吧。”他的手掌带着熟悉的温度,让刘桂香想起新婚之夜他握着她的手教她耕地的情景。
房间里霉味刺鼻。刘桂香铺床时,发现枕头下藏着半截烟头,烟灰缸里还留着半块发霉的月饼。赵大强从行李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苏老太塞的烙饼和野山参。
“桂香,吃点吧。”赵大强递过饼。刘桂香摇头,突然跪在青砖地上,膝盖磕出闷响:“大强,我错了。”
赵大强别过脸去:“说这些有啥用?三龙要是出了事……”
刘桂香从怀里掏出银镯子,放在斑驳的木桌上:“这是我陪嫁的镯子,当了换盘缠吧。”她的手腕上还留着王强掐出的淤青,像条扭曲的蜈蚣。
赵大强看着镯子上的并蒂莲花纹,突然想起结婚时刘桂香笑得像朵花,说要戴着这镯子生三个大胖小子。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明天去把镯子赎回来。”赵大强突然说。刘桂香愣住,眼泪砸在镯子上:“大强……”
“当年我送你镯子时说过,要戴着它生三个大胖小子。”赵大强的声音沙哑,“现在还来得及。”
刘桂香扑进丈夫怀里,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汗味混着泥土香。窗外突然传来鞭炮声,有人在迎娶新娘。赵大强摸着妻子参差不齐的短发,突然发现她的后颈有道淡淡的疤痕,像是被烟头烫的。
“桂香,疼吗?”赵大强轻轻触碰疤痕。刘桂香浑身颤抖:“王强说,要是敢跑,就把我卖到窑子里……”
赵大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帕上洇开点点血迹。刘桂香慌忙扶住他,触到他脊梁上嶙峋的骨节,比记忆中瘦了许多。
“大强,咱们回家吧。”刘桂香哽咽着说,“我给你熬粥,给娘编竹篮,给三龙绣枕套……”
赵大强点头,从行李里掏出个铁皮盒:“这是三龙的怀表,娘让我转交给你。”表盖上“为人民服务”的字样被磨得发亮,像块温润的玉。
刘桂香接过怀表,突然发现表链上缠着根白发。她轻轻取下白发,突然想起苏老太在收容所咳血时的模样,心中一阵刺痛。
“大强,明天咱们去给娘抓药吧。”刘桂香说,“我在镇上看见有家中药铺。”
赵大强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我爹的军功章,娘让我戴着它找工作。”金属徽章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映出赵大强青肿的脸。
刘桂香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大强,要是王强……”
“他己经被公安带走了。”赵大强打断她,“娘说他交代了所有罪行。”
刘桂香破涕为笑:“大强,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赵大强点头,从行李里掏出件蓝布衫:“这是给三龙准备的,娘说要绣对枕套。”衫角还留着未干的血迹,在灯光下泛着暗褐色。
刘桂香从针线筐里取出银针,在蓝布衫上绣了朵歪歪扭扭的并蒂莲。赵大强看着妻子专注的侧脸,突然想起她刚嫁过来时,连针都拿不稳,总是扎到手指。
“桂香,等三龙回来,咱们给他办个热热闹闹的接风宴。”赵大强说。
刘桂香点头,泪水滴在蓝布衫上:“我给他蒸红枣馒头,他最爱吃。”
这一夜,刘桂香梦见自己回到了赵家的土炕。苏老太在油灯下编竹篮,赵大强在院子里劈柴,赵三龙在门口逗弄草编蚂蚱。她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听见火车轰鸣着驶向远方。
当清晨的阳光洒在旅馆的窗棂上时,刘桂香摸了摸怀里的银镯子。镯子内侧不知何时被刻上了“赵门刘氏”西个小字,与赵大强的名字隔了半寸距离。她知道,有些伤口永远不会愈合,但有些裂痕却能长出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