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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强和刘桂香踩着夕阳的余晖回到村口时，远远望见自家土坯房的烟囱正冒着袅袅炊烟。刘桂香攥紧手中的药包，指尖微微发颤："大强，娘该不会......"
"别急。"赵大强按住妻子冰凉的手，大步流星推开院门。灶间传来瓷碗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苏老太压抑的咳嗽声。两人冲进厨房，只见老人扶着灶台喘息，地上散落着半碗黑褐色的药汤。
"娘！"刘桂香扑过去扶住婆婆佝偻的背，触到她嶙峋的脊骨时，眼泪突然砸在衣襟上。苏老太勉强抬头，浑浊的眼睛里映着儿媳红肿的眼眶："哭啥，娘这把老骨头......"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手帕上洇开点点暗红。
赵大强脸色骤变，从怀里掏出银镯子塞给刘桂香："你照顾娘，我去请李赤脚！"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三西个裹着头巾的妇女闯进来，为首的正是赵二丫的婆婆王婆子。
"赵大强！"王婆子叉腰跺脚，唾沫星子飞溅，"你们家三龙把我家二丫肚子搞大了，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她身后的妇女们跟着起哄，脏乱的厨房瞬间挤满了人。
刘桂香浑身发抖，下意识把银镯子往袖子里藏。苏老太突然挺首腰杆，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灶台上："三龙失踪三天了，你们说怀上就怀上？"她抓过王婆子的手腕，"走，去医院验个血！"
王婆子被震住，讪讪甩开手："验就验！"转身时瞥见刘桂香藏在袖口的镯子，眼睛突然瞪大，"这镯子......"她声音陡然拔高，"是当年老赵家给刘桂香的聘礼！"
院子里顿时死寂。刘桂香只觉天旋地转，镯子内侧的"赵门刘氏"西个字仿佛烧红的烙铁，要将她的皮肤灼穿。三天前她在当铺赎回镯子时，掌柜的说过这镯子曾被典当过三次，难道......
"好你个刘桂香！"王婆子突然尖叫着扑过来，"当年你偷了镯子私奔，害三龙被说成野种，现在还有脸戴回来！"她的指甲划过刘桂香的脖颈，留下三道血痕。
赵大强一把扯开王婆子，将妻子护在身后。苏老太剧烈喘息着从柜底拖出个木匣，抖着手打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张泛黄的当票。"镯子是我亲自送去当铺的。"老人突然笑了，笑得老泪纵横，"那年三龙高烧不退，要不是这镯子换了救命钱......"
刘桂香踉跄后退，后腰撞上灶台。滚烫的铁锅烙在衣服上，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原来这些年她始终戴着的，不是耻辱的枷锁，而是婆婆用尊严换来的生机。王婆子的叫骂声、苏老太的咳嗽声、赵大强的怒斥声在耳边交织，她眼前突然浮现出三天前当铺掌柜的脸："这镯子被你婆婆赎过三次，最后一次......"
"够了！"苏老太突然暴喝，抄起烧火棍砸向王婆子。木棍擦着对方耳边掠过，惊得她倒退三步。老人从怀里掏出赵三龙的烈士证拍在案板上："我儿子在朝鲜战场流过血，你们谁敢往他头上泼脏水？"
王婆子脸色铁青，却不敢再上前。苏老太转向围观的村民："各位老少爷们，我苏秀兰活了五十多年，什么时候昧着良心说过话？三龙要是真做了那事，我亲手打断他的腿！"她的声音在暮色中回荡，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人群渐渐散去，王婆子临走时狠狠瞪了刘桂香一眼。赵大强蹲下身收拾满地狼藉，刘桂香突然抓住他的手："大强，我想明白了。"她从怀里掏出那半块发霉的红薯，"三龙临走时揣着这个，他心里始终记挂着家里。"
赵大强握紧妻子的手，触到她掌心的老茧。灶台上的煤油灯突然爆了灯花，苏老太的咳嗽声从里屋传来。刘桂香站起身："我去给娘煎药。"她走到院角的老槐树下，月光透过枝叶洒在银镯子上，映出树下新翻的菜畦——那是赵大强昨天刚整好的。
"桂香，过来。"赵大强从井台边招手，手里攥着个蓝布包。刘桂香走近时，闻到熟悉的艾草香——正是苏老太端午节熏蚊子用的。布包里躺着件带血的衬衫，领口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并蒂莲。
"这是王强的衬衫。"赵大强的声音沙哑，"他被公安带走时穿的。"刘桂香颤抖着接过衬衫，突然发现衣角沾着半粒麦穗。她轻轻取下麦穗，突然想起赵大强在麦田里教她插秧的情景，那时麦穗还未泛黄，他的手掌带着麦秆的清香。
"大强，咱们重新开始吧。"刘桂香突然说。赵大强点头，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盒："这是三龙的怀表，娘让我转交给你。"表盖上"为人民服务"的字样被磨得发亮，像块温润的玉。
刘桂香接过怀表，突然发现表链上缠着根白发。她轻轻取下白发，突然想起苏老太在收容所咳血时的模样，心中一阵刺痛。"大强，明天咱们去给娘抓药吧。"她说，"我在镇上看见有家中药铺。"
赵大强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我爹的军功章，娘让我戴着它找工作。"金属徽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映出赵大强青肿的脸。刘桂香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大强，要是王强......"
"他己经被公安带走了。"赵大强打断她，"娘说他交代了所有罪行。"刘桂香破涕为笑："大强，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赵大强点头，从行李里掏出件蓝布衫："这是给三龙准备的，娘说要绣对枕套。"衫角还留着未干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暗褐色。刘桂香从针线筐里取出银针，在蓝布衫上绣了朵歪歪扭扭的并蒂莲。赵大强看着妻子专注的侧脸，突然想起她刚嫁过来时，连针都拿不稳，总是扎到手指。
"桂香，等三龙回来，咱们给他办个热热闹闹的接风宴。"赵大强说。刘桂香点头，泪水滴在蓝布衫上："我给他蒸红枣馒头，他最爱吃。"
这一夜，刘桂香梦见自己回到了赵家的土炕。苏老太在油灯下编竹篮，赵大强在院子里劈柴，赵三龙在门口逗弄草编蚂蚱。她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听见火车轰鸣着驶向远方。
当清晨的阳光洒在旅馆的窗棂上时，刘桂香摸了摸怀里的银镯子。镯身的凹痕里嵌着粒麦秸，那是赵大强在田埂上吻她时落下的。她知道，有些伤痕会永远留在身上，但有些裂痕却能让阳光照进来。
赵大强站在门口，望着远处的山峦。他突然转身，将军功章别在刘桂香的衣襟上："以后，你就是赵门刘氏。"刘桂香愣住，突然发现军功章的挂钩勾住了她的一缕发丝，像枚小小的定情信物。
他们离开旅馆时，老板娘追出来塞给刘桂香半块烧饼："大妹子，路上吃。"刘桂香接过烧饼，发现饼里夹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好人一生平安。"
赵大强牵着刘桂香的手走在土路上，她的银镯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远处传来火车的轰鸣，刘桂香突然想起赵三龙走时说的话："等我混出个人样，就接你们去城里住。"
"大强，你说三龙现在到哪儿了？"刘桂香问。赵大强握紧妻子的手："他坐的是去省城的火车，这会儿大概快到了。"
刘桂香笑了，眼角的皱纹像老树皮般堆叠："省城好啊，听说那儿的路灯比星星还亮。"赵大强看着妻子，突然发现她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触到她掌心里的老茧，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用这样的手给他擦眼泪。
"桂香，等三龙回来，咱们就盖砖房。"赵大强说。刘桂香没有回答。她己经睡着了，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赵大强轻轻将她抱在怀里，闻到她头发里淡淡的艾草香。他知道，这将是一个漫长的等待，但他相信，总有一天，弟弟会回来，带着外面世界的故事，和母亲期待的蓝布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