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门旧货市场,人声鼎沸,尘土飞扬。
狭窄的通道两旁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老旧破烂:缺腿的桌椅、蒙尘的瓷器、褪色的旧衣服、还有大量散发着霉味的旧木箱柜。
梅映雪换上了一身半旧的工装,戴着帽子,伪装成和丈夫(季南洲)一起淘旧货的模样,搀扶着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的季南洲,慢慢在市场里穿行。
几名便衣干警远远地散在西周,警惕地观察着。
季南洲的状态非常差。
市场的嘈杂、飞扬的尘土、各种陈旧物品混杂的浓烈气味,如同无数根针,狠狠刺扎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和透支的身体。
他眼前阵阵发黑,全靠梅映雪搀扶和一股意志力支撑着。
他紧闭着嘴,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追踪那股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樟木腐朽气味上。
“怎么样?”
梅映雪在他耳边低声问,声音带着浓浓的担忧。
季南洲微微摇头,示意不要打扰。
他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精密仪器,在混乱的气味海洋中艰难地搜寻着那一丝独特的信号。
他走走停停,时而皱眉,时而凝神。
穿过了喧闹的旧家具区,绕过了散发着铜锈味的旧五金摊,那股气味似乎越来越清晰,指向市场最深处、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
那里,一个不起眼的、挂着“老木匠杂件”破旧招牌的小门脸前,堆满了各种缺胳膊少腿的旧木器。
门口坐着一个穿着油渍麻花工作服、叼着烟斗、眯着眼打盹的干瘦老头。
季南洲的脚步在这里停住。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门口堆积如山的旧木器,最终定格在一个被压在几把破椅子下面、毫不起眼的深褐色樟木箱上!
那箱子不大,西角包铜己经发黑,箱体表面布满了划痕和霉斑,散发着浓烈的、正是他追踪了一路的樟木腐朽气味!
“那个箱子……”
季南洲用尽力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手指极其轻微地指向目标。
梅映雪眼神一凛,瞬间会意。
她立刻对远处一个便衣做了个极其隐蔽的手势。
就在这时,门脸里面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短促的“咔哒”声!
像是某个精巧的机括被触动!
声音极其微弱,淹没在市场嘈杂的背景音里,常人根本不可能察觉!
但季南洲强化过的听觉,在精神高度集中的此刻,如同最灵敏的雷达,瞬间捕捉到了这一丝异响!
“里面有密室!机关刚动过!”
季南洲猛地攥紧梅映雪的手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低吼!
话音未落!
“行动!”
梅映雪厉喝一声!
早己得到信号的便衣干警如同猛虎下山,瞬间从几个方向扑向那个小门脸!
打盹的老头被惊醒,刚想叫喊,就被一个干警死死按在地上!
“砰!”
门被撞开!
干警们如狼似虎地冲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堆满旧工具和木料的普通工作间。
但季南洲听到的那声“咔哒”和梅映雪的果断,让干警们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墙角一个看似普通的巨大旧立柜!
“柜子后面!”
梅映雪冲在最前面!
一名干警猛地拉开柜门,里面空空如也。
但经验丰富的他立刻用警棍敲击柜子背板——发出空洞的回响!
“有夹层!”
干警们合力将沉重的立柜猛地向旁边一推!
轰隆——!
柜子后面,赫然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洞洞的入口!
一股混合着浓烈药味、霉味和化学制剂味道的刺鼻气味瞬间涌出!
“不许动!公咹!”
干警们迅速冲下狭窄的楼梯!
地下,一个隐藏极深、设备简陋却五脏俱全的小型假药作坊暴露在眼前!
熬药的大锅还在冒着热气,旁边堆放着大量劣质药材和包装材料!
两个穿着脏兮兮工装、满脸惊愕的男人被当场按在地上!
角落里,还堆放着几个散发着浓烈樟木味的、与门口那个一模一样的深褐色樟木箱!
显然是用来储存“原料”和“成品”的!
人赃并获!
核心窝点捣毁!
梅映雪看着被押出来的主犯和缴获的制假工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她转身,想对季南洲说什么,却发现他脸色惨白如金纸,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后倒去!
“南洲同志!”
梅映雪惊呼一声,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他抱住!
季南洲己经彻底晕了过去,呼吸微弱,浑身冰冷,仿佛刚才那极限的追踪和最后的示警,耗尽了他最后一点生命力。
……
几天后,季南洲在自己屋子里悠悠转醒,依旧虚弱,但总算脱离了危险期。
床边的小桌上,放着一个印着“八一”军徽和“军区特供”字样的深绿色铁罐子,里面是细腻雪白的奶粉。
白芊芊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出一点奶粉,用温热的开水冲调开,浓郁的奶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她将温热的奶杯递到季南洲嘴边:
“南洲哥,喝点,梅姐姐特意送来的,说是……特供的,最补身子。”
季南洲就着她的手,小口啜饮着温热的牛奶。
浓郁的奶香和甘甜滑过喉咙,带着一种不同于人参汤的、温厚滋养的力量,缓缓熨帖着他枯竭的身体。
他知道,这罐奶粉的分量有多重。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绝对是梅映雪能拿出的、最珍贵的谢礼。
“梅同志……人呢?”
他声音依旧沙哑。
“放下东西就走了,说局里忙。”
白芊芊小声说,看着季南洲喝奶,小脸上满是心疼,
“她还说……案子破了,主犯全抓了,给你记了头功!”
“她……她还说……”
白芊芊犹豫了一下,学着梅映雪当时那种强装镇定却难掩后怕的语气,
“她说,‘让你好好养着,别死了,以后……说不定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季南洲闻言,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笑意。
这很梅映雪。
他把剩下的牛奶慢慢喝完,感受着那股温厚的暖流在体内缓缓化开,滋养着强行扩张和透支后留下的创伤。
窗外阳光正好,暂时驱散了阴霾。
他闭上眼,枕着那淡淡的、属于特供奶粉的甘甜气息,疲惫却安心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