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五年秋,萧瑟秋风如泣如诉,席卷着山西这片灾荒未平的大地。田野荒芜,庄稼颗粒无收,百姓们面黄肌瘦,流离失所的身影在残垣断壁间瑟瑟发抖。
雍正心怀忧虑,特意身着一袭青缎常服,低调地混迹于平阳府的市井之中。他神色凝重,目光锐利地穿梭在人群里,仔细观察着每一处灾情的细节,那青缎常服虽不张扬,却隐隐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
他走走停停,脚步沉重。当感到疲惫不堪时,才在街边一处茶摊前缓缓坐下。茶摊前的桌椅破旧不堪,周围的人们衣衫褴褛,脸上写满了困苦。
他刚坐下,不经意间,目光瞥向巷口。只见一位女子正俯身,轻柔地拾起老妪散落的药包。那素绢帕子半掩着她的侧脸,宛如一幅朦胧的水墨画,透着一种别样的婉约。
她脖颈微微下垂,弧度优美动人,恰似春日里低垂的柳枝,轻柔而温婉。就连她整理鬓发时,小指轻轻的姿势,都与他记忆深处胤祥福晋宜修如出一辙。
刹那间,他的呼吸一滞,茶盏在掌心不自觉地骤然捏紧,滚烫的茶水溅出,泼湿了龙纹暗绣的袖口,可他却浑然未觉,眼神中满是惊愕与失神。
粘杆处的密探们不敢有丝毫懈怠,日夜奔走查探。三日内,一份详细的密报便呈至御前。密报上工整地写着:「陈氏雨薇,年方十六,乃平阳知县陈士骅庶女。
生母早逝,她便失去了庇护,嫡母刻薄寡恩,对她百般刁难,她只能居住在西偏院那简陋的小院里。但她生性坚韧,在西偏院自辟药圃,每日精心照料着那些草药,宛如对待自己的孩子。
她精通针灸之术,常常前往贫民巷义诊。在那昏暗潮湿的小巷里,她专注地为百姓们诊治疾病,垂眸捻针的模样,透着一种沉静与善良。」
当「义诊」二字映入雍正的眼帘时,他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康熙西十七年。那时,宜修在盛京军营为伤兵疗伤,同样是这般垂眸捻针,沉静而专注。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刻在了雍正的心里,成为了他心中难以磨灭的记忆。他微微皱眉,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才缓缓拿起朱笔,郑重地写下密旨:“着陈士骅送女入京待选,若问缘由,答‘尔女拾金不昧,天恩垂怜’。”
他心中矛盾至极,既想将这只如同野雀般灵动的女子囚入金笼,让她时刻陪伴在自己身边,又害怕旁人窥见笼中影子,那其实是宜修魂魄的投影。
雨薇并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己悄然转动。她被父亲陈士骅告知要入京待选时,心中满是疑惑与不安。
但她向来乖巧懂事,只能听从安排。她怀着忐忑的心情,一路北上,最终跪在养心殿冰冷的金砖上。那金砖冰冷刺骨,寒意透过膝盖传遍全身,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听见头顶传来帝王罕见的温声:“抬头,让朕看看你。” 烛火在殿中摇曳不定,光影交错间,她微微抬起头,看见雍正眼中翻涌着痛楚与痴狂,可单纯的她却误读为怜惜,心中竟涌起一丝温暖。
雍正缓缓走到她面前,抬手轻轻抚着她的鬓角,声音低沉而温柔:“在朕面前,你可采药捣香、执笔绘草虫,甚至…骂朕凉薄。”
他的指尖轻轻滑过她微微颤抖的唇,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但在外人眼中,你须是木讷寡言的陈答应——懂么?”雨薇心中虽有不解,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为了彻底抹去宜修的痕迹,雍正命芳嬷嬷“雕琢”雨薇。芳嬷嬷领命后,满脸严肃地开始了对雨薇的改造。
宜修行走时,裙裾如同静水泛漪,轻盈飘逸,优雅至极。雨薇却因此被罚顶碗疾行三日。起初,那碗在她头顶晃晃悠悠,她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额头布满了汗珠。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笨拙,往日的灵动消失得无影无踪。每一次碗掉落,换来的都是芳嬷嬷严厉的斥责,她只能咬着牙,继续坚持。
宜修声如碎玉击冰,清脆悦耳。雨薇为了改变自己的声音,被强灌了半月的枇杷膏。那枇杷膏又苦又腻,每次喝下去,她都忍不住呕吐。
可她不敢反抗,只能含泪咽下。最终,她的嗓音变得沙哑沉闷,如同破旧的琴弦发出的声音,她自己听着都觉得陌生。
唯有在深夜的帐中,雍正才允许她卸下伪装。当雨薇轻柔地为他按摩因批阅奏折而僵硬的肩颈时(宜修曾为胤祥常做此事),他会突然攥住她的手腕,眼神迷离,声音低沉而痛苦地低喃:“再用力些…像当年那样。”雨薇心中满是迷茫,只能按照他的要求,默默用力。
雨薇怀孕三月时,宫中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一天,华妃年世兰脚步匆匆,故意似的与雨薇来了一场“意外”的冲撞。
雍正当场撞破了这一幕,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神冰冷得如同寒冬的冰雪。年世兰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辩解道:“鞋底沾了玫瑰膏才滑倒。”
雍正冷笑一声,突然抬脚踏住她染了蔻丹的手指,用力碾碎她的指骨,那清脆的骨裂声在寂静的宫中回荡,年世兰发出一声惨叫。他转头对夏刈冷冷说道,“翊坤宫全体宫人杖毙,换粘杆处接手伺候。” 夏刈领命而去,年世兰瘫倒在地,眼中满是恐惧。
雍正六年端午夜,乌云密布,雷声滚滚,仿佛是上天在发出愤怒的咆哮。雨薇难产血崩,产房内一片混乱,接生嬷嬷们手忙脚乱,汗水湿透了她们的衣衫。
当接生嬷嬷颤抖着双手捧出浑身青紫的男婴时,雍正猛地站起身来,眼神中闪过一丝希望。他快步上前,亲手剪断脐带,将婴孩倒提拍打后背,动作慌乱而急切。
婴啼响彻殿宇的刹那,他对着虚空痴痴轻笑,仿佛看到了宜修的身影,喃喃道:“宜修…我们的弘辉活了。” 而雨薇在昏迷中,隐隐约约听见了他对乳母的警告:“若让怡亲王福晋知晓此子生辰,你们知道下场。”
时光匆匆,雍正十三年冬悄然来临。弘明(雨薇之子)被立为太子。册封礼上,场面宏大而庄重。
宫殿里张灯结彩,大臣们身着华丽的朝服,表情肃穆。十三岁的弘明眉眼酷似陈士骅,英气逼人,唯有耳垂上的一点小痣像极了宜修。
雍正当众抚着那小痣,放声大笑:“此乃帝王吉相!” 唯有夏刈敏锐地看见帝王袖中抖动的指尖——那是十三福晋当年被敏妃故居窗棂划伤留下的疤,此刻仿佛在诉说着一段痛苦而又难忘的过往。
龙榻边,雍正己病入膏肓,气息微弱。他虚弱地攥着雨薇的手,眼神迷离,口中喃喃唤着故人:“宜修…当年若你嫁朕,弘晖不会夭折…”
他浑浊的瞳孔里倒映着虚幻的画面:八岁的弘晖在坤宁宫的庭院里欢快地放纸鸢,而宜修笑倚廊下,手里捻着他送的牡丹佩,那画面美好而又遥远,让他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雨薇静静地看着他,这一刻,她终于彻底明白了。这么多年,自己不过是帝王与另一个女人对话的傀儡。
她缓缓抽回手,眼神变得冰冷而决绝。她转身,将毒药小心翼翼地掺入参汤,然后端到他面前,喂他服下,声音比雪更冷:
“皇上放心,弘明登基后,臣妾会告诉他——您临终最欣慰的,是怡亲王福晋来世能做您的妻。”
当弘明登基大典的钟声响彻云霄,雨薇独自坐在宫殿里,抚摸着宜修生前最恨的牡丹纹凤袍。她对着镜子轻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也带着一丝解脱。
她终于成了这深宫最完美的戏子——前半生活成别人的影子,后半生让帝王死在亲手培育的幻梦里。原来最高明的替身,从来不是模仿,而是让操纵者溺毙于自编的剧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