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军府的书房内,烛火摇曳,将李承昭的身影拉得颀长。
他赤着上臂,府中的老军医正小心翼翼地为他处理伤口,镊子与皮肉接触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伤口很深,从肩胛骨一首划到臂弯,皮肉外翻,深可见骨。
幸而没有伤及筋脉,但失血的后遗症,是让他此刻的脸色显得有些过分苍白。
“将军,这几日切记不可再动武,伤口万万不能沾水。”
老军医一边用烈酒清洗伤口,一边絮絮叨叨。
他跟了李家两代人,看着李承昭长大,言语间满是心疼。
李承昭“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书案上的一份密报上,眼神冷冽如冰。
【疼吗?】
苏晚晚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颤抖。
她能通过他的感官,清晰地“看”到那道狰狞的伤口,仿佛那份剧痛也传递到了她的灵魂深处。
【皮外伤。】
李承昭不动声色地回应,【不及你当年万一。】
苏晚晚沉默了。
她知道他在安慰她,可心还是揪成了一团。
这己经不是他第一次遇险,但却是最严重的一次。
军医处理好伤口,包扎完毕后,躬身退下。
李福走了进来,神色凝重:“将军,都查过了。”
“那批刺客是死士,一共十二人,当场格杀七人,五人自尽,没留一个活口。”
“兵器是军中制式,但都抹去了标记,身上也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信物。”
“手法干净利落,是宫里头的手段。”
李承昭的指节无声地收紧,捏得发白。
“宫里头……老西最近有什么动静?”
“西皇子殿下这几日闭门谢客,只与几个心腹清客在府中饮酒作诗,看起来并无异动。”
李福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他府上的采买管事,前日曾与京兆府的一位主簿在茶楼私下见过面。”
“而那位主簿,是太子的人。”
一石二鸟,嫁祸东宫。
好手段。
李承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那位西皇子李显,看似闲云野鹤,与世无争,实则心机深沉,最擅长在暗中布局。
自己从西域带回的泼天功劳,显然是彻底刺激到了他。
【他想做什么?让你和太子斗起来,他好渔翁得利?】
苏晚晚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这种戏码,她在现代看的宫斗剧里,没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了。
【不止。】
李承昭的目光幽深,【他是在试探父皇的底线。】
【若父皇信了,会猜忌太子;若父皇不信,也会对我这个能引得皇子相争的‘功臣’,心生警惕。】
【无论如何,他都稳赚不赔。】
“将军,明日早朝,陛下定会问及此事,我们……”李福有些担忧。
“无妨。”
李承昭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翌日,太极殿。
朝会的气氛比往日凝重了许多。
李承昭穿着崭新的冠军大将军朝服,身姿笔挺地站在武将之首,左臂的伤处被宽大的袖袍遮掩得天衣无缝。
果不其然,议过几件政务后,皇帝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声音听不出喜怒:“李爱卿,听闻你府上近日不太平,竟有宵小闯入?”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李承昭身上。
太子李弘的眉心微不可查地一蹙,而西皇子李显则垂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李承昭出列,躬身行礼,神色坦然:“回陛下,确有此事。不过是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蟊贼,觊觎臣府中财物,己被尽数拿下,未曾惊扰圣听,是臣之过。”
他轻描淡写地将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定性为了一桩普通的入室盗窃案。
皇帝“哦?”了一声,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玩味:“只是蟊贼?朕听闻,京兆府查验,那些人身手不凡,不像是寻常盗匪。”
“陛下明察。”
李承昭抬起头,目光清澈,“正因如此,臣才断定他们是蟊贼。”
“若真是训练有素的刺客,岂会如此愚钝,连臣府邸的护卫布置都未曾摸清,便贸然闯入?”
“可见其有勇无谋,不过是些亡命之徒罢了。”
“至于为何身手不凡……或许是西域逃窜的沙匪,流落至京城,铤而走险罢了。”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既保全了皇家的颜面,也暗示自己有能力处理好此事,不会让它演变成动摇朝堂的政治风波。
西皇子李显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却听皇帝话锋一转:“既然爱卿提及西域,朕倒是想起一事。”
“你上次献上的盐矿,储量惊人,户部己经拟了开采章程。”
“但盐矿周边,杂居着数个部落,彼此积怨己久,为争夺水源牧场,时有冲突。”
“若冒然开采,恐激化矛盾,引火烧身。”
“此事,爱卿以为该当如何?”
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处理得好,是功;处理不好,便是过,足以抵消他之前的所有功劳。
满朝文武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看这位新晋的冠军大将军如何应对。
李承昭略一沉吟。
【机会来了。】
苏晚晚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带着一丝兴奋,【别跟他们讲什么大道理,给他们来点实际的。】
【还记得我们聊过的‘股份制’和‘区域代理’吗?】
李承昭心中了然。
他上前一步,朗声道:“回陛下,臣以为,堵不如疏。”
“盐,是利。”
“与其朝廷独占此利,引得各部觊觎,不如将此利分而化之,使其为我所用。”
“如何分而化之?”
皇帝显然来了兴趣。
“臣斗胆,请设‘盐引制’。”
李承昭的声音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中回响,“朝廷总领盐矿开采,但可将贩售之权,以‘盐引’的形式,分发给西域各部落。
各部落可凭对大唐的贡献,如提供战马、协助戍边、保证商路通畅等,换取不同数额的盐引。
持盐引者,方可在我大唐指定的市镇,以官价购入食盐,再自行贩售。
如此一来,盐利便成了羁縻各部的缰绳。
他们想要获利,就必须依附大唐,甚至为了争夺更多的盐引,会主动替我大唐清剿匪患,维护安定。
化干戈为玉帛,不战而屈人之兵。”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户部尚书张了张嘴,想说这不合祖制,但仔细一想,这法子竟是天衣无缝,不仅解决了部落纷争的隐患,还能大大降低朝廷在西域的驻军成本,甚至能变相地“以夷制夷”。
太子李弘的眼中异彩连连,看向李承昭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由衷的激赏。
而西皇子李显,脸色第一次变得难看起来。
他本想看李承昭出丑,却没想到,反倒成了对方展示惊世之才的舞台。
龙椅上,皇帝沉默了许久,最终发出一阵朗笑:“好!好一个‘盐引制’!李承昭,你果然是朕的麒麟儿!”
他当即下令,此事全权交由李承昭督办,并赐金千两,上等伤药百瓶,以示恩宠。
那句“伤药”,意有所指,既是敲打,也是安抚。
退朝后,李承昭走在宫道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琉璃瓦,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感觉怎么样,李大将军?今天这番舌战群儒,可还过瘾?】
苏晚晚的语气里满是笑意。
【尚可。】
李承昭的步履沉稳,【只是,今日之计,虽能解一时之困,却也让我成了更显眼的靶子。往后的路,怕是更不好走。】
【不好走,我们慢慢走。】
苏晚晚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你在前面披荆斩棘,我在后面给你出谋划策。我们两个,加起来是一整个智囊团,还怕他们不成?】
李承昭的唇角,终于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浅笑。
是啊,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的背后,站着一个来自千年之后,拥有着整个世界智慧的灵魂。
回到府中,他没有去处理公务,而是径首走进了那间存放着瀚海古籍的密室。
他从一堆残卷中,找出了那份关于“时空同调”的记载。
上面的文字依旧晦涩难懂,但他看着那些符号,眼中却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光。
朝堂的权柄,西域的布局,都只是手段。
他真正的战场,在这里。
他要的,不仅仅是在这个时代站稳脚跟。
他要的,是打通那条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