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大捷的战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飞入长安,朝野震动。
冠军大将军李承昭,率三万兵马,于云州城下大破突厥铁勒五万联军,阵斩敌将,焚其粮草,俘虏万余,缴获牛羊马匹无数。
一场看似岌岌可危的边境危机,竟被他以如此雷霆万钧之势,干净利落地解决。
“少年英雄”、“军神在世”的赞誉,随着说书人的口舌,传遍了长安的街头巷尾。
而在遥远的云州,李承昭并没有沉浸在胜利的狂喜之中。
战后的军营,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气息。
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大胜之后的豪情,但更多的,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草药味。
李承昭脱下沉重的铠甲,只着一件中衣,亲自巡视伤兵营。
苏晚晚通过他的眼睛,看到了战争的另一面。
不再是金戈铁马的壮怀激烈,而是具体到每一个士兵身上的痛苦。
缺胳膊断腿的汉子,咬着牙不吭一声,任由军医用烧红的烙铁为他止血;
年轻的士兵,腹部被划开一道巨大的口子,气息奄奄,口中还在喃喃地叫着“娘”;
还有更多的,是被白布盖住,静静躺在角落里,再也无法醒来的躯体。
每一个从李承昭身边经过的士兵,无论伤势多重,都会挣扎着向他行一个军礼,眼神里是发自内心的敬佩与信服。
“将军!”
“大将军!”
他们之所以敬佩,不仅仅因为他带领他们打赢了仗,更因为在冲锋陷阵时,他们的将军永远在最前面。
他与他们同生共死,他用自己的行动,赢得了每一个人的尊重。
李承昭一一回礼,拍拍他们的肩膀,说上一句“好生休养”,声音沙哑,却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甚至会蹲下来,亲自为一些伤势过重的士兵喂水。
苏晚晚安静地“看”着。
她能感受到李承昭内心深处的沉重。
每一张痛苦的面孔,都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心里。
这些人,是他的袍泽,是信任他、追随他,将性命交到他手上的兄弟。
胜利的荣光属于他,但这背后的代价,也由他一肩扛起。
她终于明白,战争的胜利,从来都不是一个冰冷的数字,而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沉重现实。
【他们都是英雄。】
苏晚晚在心中轻声说。
【是。】
李承昭回应,【是大唐的英雄。】
当晚,军中举行了小规模的庆功宴,也是一场告慰亡灵的祭奠。
士兵们围着篝火,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他们唱着粗犷的军歌,互相捶打着胸膛,用最首接的方式宣泄着情绪。
有人笑着笑着就哭了,有人哭着哭着又笑了。
李承昭没有参与狂欢,他只是独自一人,提着一坛酒,走到了营地外一处安静的山坡上。
他将酒洒在地上,敬那些长眠于此的袍泽。
月光如水,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孤寂。
苏晚晚能感受到他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扛起数万人的性命,做出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导致无数家庭破碎的压力,这种重担,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累吗?】
她柔声问。
【在其位,谋其政。】
李承昭的声音很轻,【这是我的职责。】
【可你也是人,不是神。】
苏晚晚有些心疼,【你也需要休息。】
李承昭没有再说话,只是仰头,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着灼人的暖意,驱散了些许深夜的寒气。
夜深人静,当李承昭回到帅帐,阖上双眼的瞬间,他们的意识一同沉入了那个熟悉的“神秘花园”。
花园里,依旧是云雾缭绕,星辉满天。
这一次,两人没有像往常一样,急着分享各自世界的趣闻,只是安静地,以灵魂的形态,依偎在一起。
苏晚晚伸出魂体之手,轻轻抚上李承昭的灵魂光团。
在那光团之上,她能“看”到一些细微的裂痕和暗淡的区域,那是白日里惨烈的战斗和精神上的巨大消耗,留下的印记。
她的指尖,散发出柔和的、带着生命气息的光芒,一点点地,抚平那些裂痕,修复那些暗淡。
李承昭的灵魂,在她温柔的治愈下,渐渐恢复了原本的沉稳与光亮。
“晚晚,”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我杀了很多人。”
“我知道。”
“战场之上,人命如草芥。”
“我知道。”
苏晚晚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但你救了更多的人。你守住了云州,守住了身后的万家灯火。
你不是屠夫,你是守护者。”
她停顿了一下,认真地补充道:“你是我的英雄。”
李承昭的灵魂,微微一颤。
“英雄”这个词,他听过无数遍。
从皇帝口中,从同僚口中,从万千百姓口中。
但没有哪一次,像此刻从苏晚晚的“口”中说出,让他如此动容。
因为她不是在赞美他的功绩,而是在理解他的痛苦,肯定他的选择。
他们共同经历了这场战争。
她见证了他的荣耀,也分担了他的沉重。
这种深度的参与和共情,让他们的情感,超越了单纯的爱恋,升华成了一种更加坚韧、更加深刻的羁绊。
“今天,我很害怕。”
苏晚晚坦白道,“当那支箭擦着你的脸颊飞过去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心脏都停了。
我第一次那么清楚地意识到,我随时都可能……失去你。”
“我不会。”
李承昭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坚定,“为了你,我也会好好活着。”
“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苏晚晚说,“然后,真正地在一起。”
这个共同的目标,在经历了战火的洗礼后,变得愈发清晰和迫切。
他们不再谈论战争的残酷,而是在这片只属于他们的精神家园里,分享着一些宁静而美好的片段。
李承昭向她描述,当他带领大军凯旋,云州百姓自发地夹道欢迎,将鸡蛋和烙饼往士兵怀里塞时的那份质朴的感激。
苏晚晚则为他投射出一段记忆。
那是一部关于维和部队的纪录片,里面不同肤色的士兵,在废墟上为当地的孩子们建起了一所简陋的学校。
当孩子们用稚嫩的童声唱起歌时,那些铁血硬汉脸上露出的温柔笑容。
【你看,】
苏晚晚说,【无论是哪个时代,哪个世界,守护与希望,永远是人性中最美好的光。】
李承昭静静地“看”着那段影像,若有所思。
他伸手,将苏晚晚的魂体拥入怀中。
这一次的拥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真实,更加用力。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两个人,却因为一场奇妙的际遇,拥有了同一份生命,同一段记忆,和同一个未来。
这场战火的洗礼,没有摧毁他们,反而像冶炼真金的烈火,将他们的灵魂锤炼得更加紧密,更加坚不可分。
他们是彼此的铠甲,也是彼此的软肋。
从今往后,无论前路是坦途还是荆棘,他们都将携手共进,再无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