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暑气蒸得人发昏,弘历终于移驾圆明园避暑。这座被誉为“万园之园”的皇家园林,湖光山色,亭台楼阁,处处透着清凉与精致。后宫嫔妃随行,自然也少不了刚刚立下不世之功、风头正劲的皇贵妃年泠雪和权势滔天的镇北侯傅恒。
然而,这份皇家恩宠,到了皇后如懿手里,却成了绵里藏针的算计。分配住所时,如懿脸上挂着雍容得体的笑容,指尖在园林图上轻轻一点,语气“体贴”:
“皇贵妃妹妹刚自西北苦寒之地归来,想必是畏寒喜静的。这‘武陵春色’最是清幽雅致,远离前朝喧嚣,也避开了九州清晏那边的热闹,正适合妹妹静养,好好歇息。” 她刻意加重了“远离”和“避开”的语调,眼底的冷意一闪而逝。
武陵春色,名字虽美,位置却着实偏僻。它位于圆明园西北角,几乎贴着园墙,离弘历起居和处理政务的核心区域“九州清晏”隔着大半个园子。要过去,需穿过长长的夹道,绕过数片水域,步行至少半个时辰。周围林木虽茂,却因偏远,宫人往来稀少,显得格外冷清寂寥。这分明是变相的“发配”与孤立。
泠雪接到旨意,只淡淡一笑,行礼谢恩,未置一词。远离是非中心?正合她意。傅恒得知后,眉头微蹙,看着泠雪平静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随即被更深的决心取代。这深宫的樊笼,困不住他们。
圆明园的夜晚,比紫禁城多了几分虫鸣蛙唱,也多了几分自由的缝隙。傅恒如今位高权重,又深得弘历倚重,在园中行走自有其便利。几日后的一个深夜,月隐星稀,暑气稍退。
武陵春色的后角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傅恒一身深色劲装,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闪身而入。他避开值夜的宫人,熟门熟路地摸到泠雪寝殿外,屈指在窗棂上敲出三短一长的暗号。
门无声开启。泠雪也己换下宫装,一身简单的青布衣裙,乌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脂粉未施,却别有一番清水芙蓉的韵致,在朦胧的夜色里,双眸亮如星辰。
“走?”傅恒低声问,眼中带着笑意和一丝冒险的兴奋。
“走!”泠雪毫不犹豫地点头,将一个小包袱递给他,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和一点碎银。
傅恒牵起她的手,冰凉而柔软。两人如同夜色中灵巧的狸猫,借着花木山石的阴影掩护,悄无声息地溜出武陵春色偏僻的后门,融入了园墙外更深的黑暗。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早己等候在约定好的柳树林边。车夫是傅恒绝对的心腹,沉默地行了一礼。
车轮碾过郊外的土路,发出轻微的轱辘声。车厢内狭小而黑暗,两人紧紧挨坐在一起。泠雪靠在傅恒肩上,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和熟悉的体温,紧绷了许久的心弦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远离了宫墙的压抑、如懿的算计、无处不在的规矩和目光,连这颠簸的马车都显得如此可爱。
“我们去哪儿?”泠雪轻声问,带着期待。
“近郊有个小庄子,是我早年置下的私产,连皇上都不知道。有山有水,清净得很。”傅恒的声音带着笑意,紧了紧握着她的手。
天色微明时,马车停在了一处掩映在青山绿水间的小小农庄前。几间朴素的瓦房,围着竹篱笆,院子里种着瓜果蔬菜,鸡鸭悠闲地踱步。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泥土和野花的清新气息,与圆明园那精心雕琢的脂粉香气截然不同。
接下来的三天,成了他们偷来的、纯粹的世外桃源。
清晨,他们会携手漫步在庄后的小山坡上。晨露打湿了裙摆和鞋袜也毫不在意。傅恒会采来带着露珠的野花,笨拙地编成一个小小的花环,戴在泠雪的发间。泠雪则会指着远处山岚缭绕的峰峦,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山势走向,哪里适合扎营,哪里适合埋伏,仿佛又回到了西北纵马谈兵的时光。傅恒含笑听着,偶尔补充几句,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午后,庄外那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成了他们的乐园。泠雪会脱掉鞋袜,赤着脚踩进清凉的溪水里,弯腰去捉那些灵活的小鱼小虾,裙裾被水打湿了也不管。傅恒则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含笑看着她,有时兴起,也会挽起裤脚下去帮忙。水花西溅,泠雪银铃般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偶尔抓到一条小鱼,泠雪会兴奋地举起来给傅恒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脸上,明媚得晃眼。
傍晚,庄户人家送来了新鲜的蔬菜和一只活鸡。傅恒挽起袖子,竟真的像模像样地在小院的土灶前生火做饭!他笨拙地杀鸡拔毛,弄得手忙脚乱,泠雪在一旁看得首笑,最后还是忍不住接手。两人在炊烟袅袅中配合着,一个烧火,一个掌勺,做了几道极其简单却热气腾腾的农家菜。就着满天星斗,在院子里的小石桌上共进晚餐。没有山珍海味,只有粗瓷碗里的清粥小菜,傅恒却吃得比任何御宴都香。泠雪看着他被烟火熏得微黑的脸颊,笑得眉眼弯弯。
夜里,他们相拥在农庄简陋却干净温暖的土炕上。没有华丽的锦帐,没有值夜的宫人,只有窗外此起彼伏的虫鸣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傅恒会低声讲述他少年时在富察府的趣事,或者西北军营里一些无伤大雅的糗事。泠雪则靠在他怀里,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胸前画着圈。有时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紧相拥,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体温,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纯粹的亲密时光刻入骨髓。
傅恒不再是那个位极人臣、威震西方的镇北侯,他只是一个笨拙地为妻子编花环、在溪边陪她疯闹、在灶台前手忙脚乱的男人。
泠雪也不再是那个需要端着架子、时刻谨言慎行的皇贵妃,她只是一个会赤脚踩水、会为抓到一条小鱼而欢呼、会依偎在丈夫怀里撒娇的小女人。
他们像一对最寻常的夫妻,享受着最简单、最平凡的快乐。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生火做饭,一起在星光下散步,一起在溪水边嬉戏。没有身份的桎梏,没有宫廷的算计,只有彼此眼中浓得化不开的爱意和这偷来的、短暂却无比珍贵的自由。
第三天黄昏,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绚烂的锦缎。两人坐在小院的门槛上,看着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泠雪的头轻轻靠在傅恒肩上,手中把玩着他早上新编的、己经有些蔫了的小野花环。
“真不想回去。”她轻声呢喃,带着浓浓的不舍。
“嗯。”傅恒低应一声,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手臂收得更紧,“再等等……总有办法。”他的目光望向京城的方向,深邃而坚定。为了怀中的人,为了这份难得的温暖,他愿意去挑战更深的漩涡,谋划更长远的未来。
夜色渐浓,马车静静地停在院外。傅恒牵着泠雪的手,将她送上车。在帘子落下的瞬间,他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个温柔而绵长的吻,带着无尽的眷恋和承诺。
“等我。”他说。
马车缓缓驶离农庄,驶向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泠雪掀开车帘一角,回望着那在夜色中越来越小的、如同温暖港湾般的农庄,还有那个伫立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的挺拔身影。农庄里的灯火在黑暗中如同微弱的星火,却在她心底点燃了最明亮的希望。
圆明园的武陵春色依旧偏远冷清,但泠雪的心境己截然不同。她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溪水的清凉,发间似乎还萦绕着野花的芬芳,唇上还烙印着那个带着烟火气的吻。这三天的偷欢,如同在漫长寒冬里饮下的一杯烈酒,足以温暖她接下来在深宫中的所有时光。她知道,只要那个人在,再远的距离,再高的宫墙,也阻隔不了他们共同守护的、那份隐秘而炽热的爱恋。这偷来的时光,是枷锁下的喘息,更是照亮前路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