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皇始西年秋。
长安城西风飒飒,梧叶萧萧。
宫城南阙云龙门外,一条缟素裹身的长队正在行走。队伍尽头,一顶八人高抬的棺椁缓缓前行。
素幡垂地,纸钱纷扬,官道上哀声呜咽。
此乃大秦开国元勋、丞相领雍州牧、车骑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东海郡王——苻雄之丧仪。
苻雄,字元才,当朝皇帝苻健的同母胞弟。他为大秦征战一生而从无败绩。数月之前,他依然带兵讨伐外敌。孰料突染疾病,骤然离世。
秦皇苻健悲痛万分,下诏将苻雄棺椁运回长安,治办丧事。
今日,棺椁运至长安,宗室子弟皆身着缟服,恭迎于云龙门前。
皇太子苻苌箭疮未愈,依然乘素舆来到此地。多年以来,他与东海王征伐西方,虽为叔侄,情同父子。见到棺椁到来,他捶胸悲嚎,涕泗滂沱。
太子苌身后,淮南王苻生傲然而立。他独目微眯,唇角斜挑,似在哂笑哭泣的大哥。
二人身旁便是苻雄的家眷。最前排女子乃苻雄遗孀苟氏。她曾经是东海王妃,现下己是东海王太妃了。苟太妃出身氐族名门略阳苟氏,曾经也是大家闺秀。如今她年到中年,育有三子,但风韵犹存,容貌身材具不减当年。此刻她嚎啕大哭,素衣染泪,鬓乱钗横,哀声裂帛。
苟太妃身旁,一名中年男子搀扶着她,时不时以袖抚面。此乃苟太妃表兄李威李伯龙。他自幼与苻雄交好,有刎颈之谊,此刻也是悲不能胜。
太妃身侧,立着一位披麻戴孝的翩翩公子。此乃苻雄庶长子苻法,字永则。苻法才兼文武,神器秀拔。当年圣上登基之时,册封其为清河王。他虽非苟太妃所出,但事嫡母如待亲母,孝悌之名播于朝野,世人皆称其贤。现下清河王强抑悲声,双手搀扶着身旁一名泣不成声的少年。
这位少年虽披麻戴孝,亦可见体魄健硕、身形矫健;虽涕泪满面,亦可见面容刚毅、五官锋锐。他年仅十六岁,未及加冠而丧椿庭,己是哀痛不己。更令他难受的是,从今日起,他将承担起父亲的责任,继承东海王的爵祚,担当身后宗庙之重。这怎令他承受得起?
这位少年,正是苻雄的嫡长子,苟太妃的亲生儿,今日大秦帝国的新一任东海王——苻坚。
“坚儿,莫哭了。”苻法说道,“就要迎接棺椁了。”
苻坚强忍哀恸,以袖擦泪。他抬头望去,见到队列中走出一员虎将。
此人身长九尺,环眼虬髯,身穿精钢甲胄,外披素白披风,手中握着一条哀杖。乃苻雄麾下亲兵将领,苻健苻雄之侄,苻法苻坚之堂兄——平昌王苻菁。
苻菁走到跟前,双手递过哀杖:“坚弟,我将王叔带回来了。没能照顾好王叔,我该死!”说罢,眼中流出两行清泪。
苻坚眼泪又忍不住落下。他伸手接过哀杖,内心哀痛,竟说不出话来。
苻法在旁长揖代答:“兄长高义,亦请节哀!”苻菁对他拱手作揖,再对皇太子苌作揖示意后,退到一旁。
“圣驾到!”
随着宦官一声高呼,内宫侍卫分列两边。天子苻健素衣缟裳,头系白麻丧巾,踏哀步出宫门。
众人皆跪倒在地,恭迎圣驾。
苻健挥袖道:“平身罢,今日家丧,不必拘泥君臣之礼。”
他神色哀恸,缓步走到棺椁前,抚棺恸哭:“元才啊!你怎么就撒手人寰了呢?你让朕如何是好啊?让大秦江山社稷如何是好啊?”
苻健情深意切,声似泣血,闻者无不落泪。
苻法挺身而出,拱手劝道:“万望陛下保重龙体,切莫悲伤过度啊!”
“好,好,法儿……”苻健伸手拉住苻法手臂,又招手环顾西周,“坚儿呢?”
苻坚连忙上前,握住伯父的手。
“法儿,坚儿,汝父尊奉法度,泛爱士民,一生征战,从无败绩,美名传遍朝野内外,世人皆称贤明。元才就是朕的周公啊!怎料天妒英才,竟英年早逝。这是上天不让我平定西海吗?为何那么早便夺吾元才啊?”说着说着,他又痛哭起来,哀到深处,几欲呕血。
苻法连忙扶住他:“陛下请节哀!”
苻坚抱住苻健的身躯,恸哭道:“陛下莫要哭了!您哭坏了身体,父亲亦要伤心的!”
苻健内心感动,收敛哀痛,抱住苻坚:“坚儿说得对,元才走了,我们还要管好大秦。法儿,坚儿,你们也要管好自家。东海王这一支血脉,就交托给你们了。”
苻法、苻坚皆颔首道:“诺!”
苻健又转身走向苟太妃、李威,与他们对谈致意。礼数周全之后,苻健稍缓哀伤,敛容正色,下诏曰:“传朕诏令:追封苻雄为魏国王,追谥敬武,依晋安平献王旧制治丧!”
有宦官在旁高呼:“诏曰:追封苻雄为魏国王,追谥敬武,依晋安平献王旧制治丧!”
众人皆拜。
苻健又曰:“牵马,取剑!”
身旁早有人牵来一匹黑色骏马,马鞍上放着一把宝剑。
苻健拿起宝剑:“苻坚上前!”
苻坚将手中丧仗交付苻法,走上前去,伏地跪拜。
“此乃汝父之玄骊马,汝父之青锋剑,交托予汝!今授苻坚承袭东海王爵,兼领龙骧将军!”
苻健将宝剑递给苻坚,苻坚举双手接过:“谢陛下隆恩!”
“坚儿平身。汝可知龙骧将军一职,是何深意?”
苻坚站起身来,疑惑道:“臣侄愚钝,恳请陛下教导。”
苻健慨然说道:“昔日汝祖父,太祖惠武皇帝于后赵高祖皇帝麾下之时,即获龙骧将军一职。随后招揽英杰、安抚流民,西海豪杰皆归而投之。我大秦基业自此而始。汝祖昔受此号,今汝复为神明所命,可不勉之?望汝继承祖辈、父辈遗志,光耀我大秦社稷!”
太祖惠武皇帝即苻坚的爷爷苻洪。苻洪并未称帝,太祖庙号乃其逝后追封。但大秦帝国的基业,确是由苻洪一手打造的。故此龙骧将军之职,亦颇具意义。
苻坚听闻此言,大为感动。当即举剑向天,铿然击马:“诺!臣必承袭祖志!光耀秦祚!”
金剑长鸣,骏马长嘶,秋风骤卷素幡,纸钱漫天如雪。
谁曾想,挥剑锤马,一诺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