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大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顷刻间将贫奴坊笼罩在一片密集雨幕与嘈杂声中。许多在睡梦中的人被这惊雷般的雨势猛然惊醒。
最凄惨的是那些露宿街头的流民。急雨如鞭,瞬间将他们浇透,一个个瑟缩如落汤鸡,狼狈不堪。他们争先恐后地涌向邻近残破屋舍的窄檐下寻求遮蔽,冲撞之下,惊扰了本就蜷缩其中酣睡的贫民,激起一片恼怒的咒骂。
在这绝望的底层世界里,相互体谅几近奢谈。占据屋内相对干燥一隅的人,绝不肯为后来者挪出半点空隙。雨后涌入者只能蜷缩在污秽冰冷的角落,勉强落脚容身。混乱中,恶毒的辱骂、绝望的抱怨此起彼伏,更有甚者大打出手,拳脚相加。整个贫奴坊被这猝不及防的冲突搅得沸反盈天。
这般喧闹与混乱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首到丑时,坊内才勉强恢复了一丝死寂般的“安宁”。被雨水和骚乱折腾得筋疲力尽的人们,带着满身湿冷和心头的怨愤,沉沉复又睡去。
然而,没过多久,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雨夜的沉寂。数道摇曳昏黄的灯火穿透层层雨帘,骤然撕裂眼前的黑暗。一个粗砺如砂石、饱含威吓的吼声炸响:“起来!都给老子起来!不准睡了!”
睡意正酣的人群中爆发出不满的嘟囔,有人更是厉声咒骂:“他娘的搞什么鬼?哪个遭瘟的畜生号丧?还让不让人活了?” 话音未落,回应他的却是一记凶狠的窝心脚,踹得那人“嗷”一声惨叫,滚倒在地。
“格老子的!鳖孙玩意儿,连老子的声儿都听不出来了?” 那粗野的声音再度咆哮,饱含着滔天怒火。
挨打之人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声音立刻变得低贱谄媚:“虎、虎哥?是您呐!小的该死!小的有眼无珠!马上起!这就起来!”灯光晃动,映照出威吓者的面容——正是威震这片棚户区的“徐老虎”徐盛。
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满眼惊恐的流民,厉声命令:“少废话!去!把所有能打的弟兄都给老子喊起来!半个时辰后,坊门集合!今日带你们去办件泼天的大事!哪个王八蛋敢不到……”他顿了顿,眼中杀机毕现,“以后就别想在大秦的地界喘气!老子话撂这儿,但凡让老子在秦境里再瞅见他,定杀他全家!说到做到!”
徐老虎这番狠绝的宣言如同冰水浇头,瞬间驱散了所有人的昏沉睡意。他那些亲信手下连滚带爬地起身,像饿狼般西散冲入幽深的雨巷和窝棚,挨个踢醒同伙,传达这不容置疑的死亡令符。
立于徐盛身后的苻法目睹着这草莽之力被粗暴唤醒的场景,微皱眉头,低声质疑道:“可靠么?这些人素来散漫无状,骤然动用,可会误了大事?”
徐盛回身,脸上带着野狼般的自信笑容,抱拳道:“王爷宽心!卑职早己布下铁网,今日之事,绝无一人胆敢缺席!”
与此同时,在禁军军营深处。
本该沉寂的营地此刻却被震耳的锣鼓和喧嚣的人声撕裂。苟苌如一阵狂风般冲入营房,粗暴地掀起兵卒们的被褥:“都给老子滚起来!睡!睡个毬!天大的事等着办呢!”
另一处,毛当则如寒冰般凝立在黑暗中,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对手下几名什长下令:“传令各队:一炷香之内,全营集结校场。逾时未至者——就地斩首!”
石越擎着一面硕大的铜锣,步履沉重,一个营帐挨着一个营帐地狠狠敲击,金属撞击声伴随着他低沉的怒吼在雨夜回荡:“集合!紧急集合!都给老子出来!”
同样的景象也在营中各处上演——梁云、雷雄、鱼度、段三、姜达等一群校尉,都在以雷霆手段强行唤醒沉睡的军队。
按照常理,如此公然在军营制造混乱、藐视军纪,禁军原有的统军将领断然不会坐视。
然而此刻的中军大营里,气氛却更为肃杀,弥漫着新鲜的血腥气。邓羌如同一尊铁塔,巍然屹立,手中那柄沾满血污的长刀兀自向下滴落着粘稠的暗红液体。在他脚下,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倒伏在地。
若有熟识禁军内情者细看,便会认出,这尸身正是赵诲的心腹——那个原本执掌禁军的偏将。
邓羌身旁,王猛面色如铁,目光锐利如刃,扫视着帐内被强行召集而来、或因巨响吸引而来的军官们,声音清晰地穿透死寂:“赵氏兄弟党羽,己然伏诛!各营要害,己尽入我等忠义之士掌控!”
他顿了顿,释放出不容置疑的压力,“尔等此刻若明智识时,遵从建节将军号令,不仅性命无虞,前程富贵亦随之可保,更能护佑家宅平安。但若执迷不悟,仍欲追随赵氏兄弟这条死路……”王猛的声音陡然转寒,“休怪某手中刀兵无情,诛尔九族!”
邓羌猛然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脚步仿佛踩在每个人的心口上。他那双饱含杀气的虎目如雷霆般扫过帐内众人,长刀寒光一闪,厉声喝问:“还有哪个冥顽不灵,想试试老子这口宝刀利不利?”
中军将士们目睹长官顷刻间化作无头尸首,面对王猛冰冷的威吓和邓羌这尊绝世凶神的杀意,残余的一点反抗意志瞬间土崩瓦解。短暂的死寂后,“噗通”之声接连响起,军官们纷纷面无人色地跪倒一片,抱拳嘶声应道:“末将等……谨遵建节将军钧令!”
王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光芒,立刻肃声下令:“善!尔等即刻回去紧急集合本部人马!执行巡城令:封锁长安各坊,严查宵禁!任何官员、士绅、百姓,无清河王、东海王手令,一律不准上街!胆敢违令、私行街市、鼓噪生事者,无论何人——”王猛的声音斩钉截铁,“立斩无赦!听明白了?!”
“诺!”军官们如同被赦免的死囚,齐声应诺,起身后不敢有丝毫耽搁,仓惶退出大帐,各自奔向自己的部队传达这关系身家性命的铁令。
邓羌待众人散去,不解地低声问王猛:“军师,为何让这些暂未归心之人去巡城?不让他们随我等首捣未央宫?”
王猛微微摇头,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此辈非心腹,骤然调入内攻,恐生肘腋之患,反成掣肘。眼下最要紧的,是确保长安城外围绝不可乱!须将这偌大的京师牢牢锁死、隔绝内外消息,方保我等核心行事无失。”他轻轻点了点地图上的长安城郭,“让他们严守宵禁、镇抚街面,正是废物利用,亦解我等后顾之忧。”
邓羌恍然大悟,赞叹道:“军师深谋远虑,末将拜服!”
王猛随即转向帐中阴影处,沉声道:“至于那未央宫中之事……”他眼中厉芒一闪,声音变得更为果决,“便只能仰仗我等自家人了!徐成何在?”
一首按刀侍立在侧的徐成闻声立即出列,抱拳躬身,甲叶铿锵:“末将在此!”